表演前一天突然感嘆，此時此刻，好像比較需要董事長，熱熱鬧鬧嘻嘻哈哈滿嘴幹話，笑一笑鬧一鬧。怎麼是這節骨眼去聽阿德。
無論平日多常播放流氓阿德，終究超過 10 年沒看現場。難免近鄉情怯，既已明白這 10 年間太多巨變，要跨向前去面對仍有點不甘願。
與阿德表演的團看上去非常年輕，其中錯落不免讓我幻想，欸等一下杰克和小高會不會以神秘嘉賓身份上場……（太綜藝了是否）。
其實阿德本來就是一個人。在流氓樂隊之後，他又恢復一個人。
此時聽到當時的〈全世界都在下雨〉。記得以前多希望聽到這首現場，但似乎都被刻意跳過了。以前，以前，還是忍不住將此時此刻台上的身影與往昔記憶重疊，卻怎麼樣都拼不齊全。人過 30 還糾結年少偶像不成原樣，實在太不成熟。最為之糾結的，無非是這個樂團有人永遠缺席，再無法像董事長或四分衛那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阿德念起了聽眾來信。瞥見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忍不住想，幹，這要是老花怎麼辦。
說時遲那時快，阿德便把信紙推遠了。人活著就是這樣啦，慢慢看著年少偶像變老，然後就輪到了自己。（延伸閱讀：聽流氓阿德二十年：給 35 歲自己的備忘錄）
〈無路用的咖小〉與〈虧欠〉連著聽，仍是喜歡後者許多。不知道兩首歌之間發生了多少身不由己，怎能心境急速老去，從往昔「我無用、無法給你幸福」的自溺奪胎換骨，敢於去細數種種抱歉。虧待的故人，到頭來只能化為掌心微微出的汗。
阿德唱〈給五十歲自己的備忘錄〉，不免俗的又提醒，不要變成討厭的大人。
難度太高，而我潰不成軍。年輕時自認才不會變得無趣又市儈，但是一轉眼，怎麼他媽的就成為自己都厭棄的大人。
深刻的懺悔。以前我太看輕環境對一個人的傷害與逼迫，直到自己置身於牛鬼蛇神間，才發現意志與心靈被蠶食鯨吞。懷著憎恨噁心的心情去說些言不及義的話。
鎮日泡在憤怒中，零件已然毀損鏽蝕，引以為傲的事物被一一奪走了。我只能更憤怒。
所有自以為原則的眉眉角角
現在看起來只是可笑和憨慢
〈虧欠〉
不是不明白，20 歲的眉角現在看來實在可愛可笑；想來現在的自己，同樣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框框條條，但如何能放棄，倘若也沒有了，就真的要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索然無味的大人了。
等到自己也需要將菜單推遠才看得清楚的那一天，不知道對於世界的憎恨是增是減。
歌曲穿插念信，氛圍難免卡頓，心裡吶喊，我就他媽的想把自己丟進音湖，何苦用一封一封信將人打撈回岸，去嚐他人無邊的苦海。
他人的人生聽來像一部部肥皂劇，諷刺反省，自己的刻骨銘心進到別人眼簾，恐怕也是如此不值一顧。這些故事讓我從坐立難安，逐漸感到安慰。你知道苦果公平地送到每人嘴裡，自己不是最衰小的天選之人。生活太乾澀，偶爾需要陌生的肥皂泡泡來潤滑。
十多年不見，套個俗氣的形容詞，覺得他整個人磨得像個鵝卵石般圓滑。懂得在糾結之前先開導自己，不往牛角尖去鑽。回想以前的他似乎沒這麼多話，就算唱歌也像是在哭。但如今他連唱〈加油吧！加油吧！〉都不哭了，而我對於許多歌也逐漸變成鐵石心腸。（延伸閱讀：2021鐵漢柔情「勿忘。再舉」董事長×四分衛：看一次少一次）
即使阿德言談中充滿感恩惜福光輝，但我從沒懷疑過他必然經過死亡的幽谷，憂鬱的萬丈深淵。記得第一次聽〈曾經我也想一了百了〉，震懾於那句「曾經我也想過死一死較快活」的直白。我的意思是，「一了百了」多麼含蓄，絕口不提「死」，雖然你我心知肚明，但就是不直指「死」，多少人就這樣視若無睹的過去了。
偏偏阿德就不粉飾太平了。記得阿嬤病篤時，也常說死一死較快活。相信那不是為了討拍，實在是負軛太沉，氣若游絲最後能吐出的一句話。
曾經我也想過死一死較快活，是因為我還沒有那麼幸運遇到你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宛如看見一個垂死之人從深沉暗海奮起，濕淋淋爬上了岸。再活一次試試看吧。一次就好。於是說不清是僥倖或苟延殘喘地又活了下來，繼續被世界垂憐及傷害。終於聽見現場，彷彿兌現一個未說好的契約，探視一位死裡逃生的倖存者。
最為驚豔，是〈溫柔的暴動〉。這首平時聽來平靜無波的歌，現場竟如此扣人心弦。吉他每個音如此澄澈不捨，阿德口白技能點滿，此時才發現他相當適合唸口白，平仄頓挫，還有他幾十年來沒有消失殆盡的稚拙與執念。每一首歌總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啟動每一次創作的開關。想起十分鐘愛的《戀戀風塵》原聲帶，淒清吉他與女主對阿遠的字字句句。〈溫柔的暴動〉無不及。
最悲傷的是，居然沒有唱〈最遙遠的距離〉啊！（悲鳴）
走上地面，散去群眾三三兩兩就地抽菸。樂團的年代還來不及來臨就過去了，我終究有幸躬逢其盛。盤算下週一要開哪些會議，回覆多少客戶。再也不能像往昔活跳跳用盡力氣去期待下一場表演。我想今夜的阿德應該很滿足。告訴自己，大家都老了，幸好過得還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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