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紀錄片《我 12 歲,你介意嗎?》:沒有人介意,也沒有人抱歉

by 陳默安

這部捷克紀錄片原文《Caught in the Net》,中譯片名非常厲害,「我 12 歲,你介意嗎?」是整部片最常出現的一句話(或者台詞),也是扯掉冠冕堂皇面具的鉤子。

《我 12 歲,你介意嗎?》討論網路上的兒童性剝削議題,劇組找來三位已經成年的女性演員,扮演成僅 12 歲的女童,並且在各社群平台建置帳號。僅僅十天,就引來 2458 名潛在的性犯罪者。

劇組在攝影棚搭出三個少女的房間,並要求她們當跟網路陌生人視訊聊天時,要記得先問:「我才 12 歲,你介意嗎?」姑且將之視為讓精蟲衝腦的人們最後一桶冷靜下來的冰水。但想也知道,沒有人會答:「噢抱歉,原來你這麼小」然後紳士地把電話掛掉。

看到鮮嫩欲滴的女孩自介 12 歲,那些男子幾乎都是喜不自勝地說:「不會呀!我覺得很好」其中不乏超過 60 歲的男性,言談間也不諱言自己有孫女。

少女的房間都是臨時搭建出來的

紀錄片裡那些被特效處理過而面目不清的男性,舉止可憎。他們甚至在少女猝不及防時將鏡頭對準自己下半身,實況轉播打手槍的過程(連我這種三十開外的女性都驚嚇萬分,12 歲的小孩如何面對這種心理陰影?)各種露骨的問題(「妳跟班上男生做過嗎?他們只想把雞雞放進你身體裡」)。

看到這樣景象,容易讓人第一時間立刻聯想到戀童癖。不過,劇組邀請的性學專家做出說明:

這些人常誤以為女生沒很積極拒絕,就是很想要的意思。他們很容易忘記你在面對高於自己的人……,自然會表現得比較順從。對方心甘情願只是他們的幻想。很多人以為他們是戀童癖,其實不然。戀童癖不太會看兒童裸照,他們喜歡活在小孩的世界裡,跟小孩交流,那才是迷人之處。研究也顯示,那些在網路上追小孩的人,只有 3-5%是戀童癖。

《我 12 歲,你介意嗎?》

嗯,看到這裡我有點震撼。(畢竟我本來也是很直覺反應是會在網路上要求孩童分享裸照會在鏡頭前脫衣服的就是不折不扣的戀童癖)

粗略找了些資料,才知道同性戀僅是性取向;戀童癖則不僅是性取向問題,同時也是一種病理性障礙。《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 5 版當中正式命名為戀童障礙(pedophilic disorder)。

維基百科講得很簡單易懂:

戀童這個字詞常被大眾用於表示對兒童的任何性興趣或兒童性侵犯,但這種用法卻把「對兒童的性衝動」(思想)和「兒童性侵犯」(行為)混為一談,且沒有區分處於青春期前、青春期,和青春期後的未成年人

研究者建議避免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戀童」這個不精確的字詞,雖然部分性侵兒童者有可能患上這種疾病。性侵兒童者並不等同戀童者,除非當事者認為青春期前的兒童具有主要的性吸引力,或只有兒童才有性吸引力。已有文獻指出有些戀童者並不性侵犯兒童。

維基百科

總之,該紀錄片從來沒有為這些潛在性犯罪者冠上「戀童」一詞。雖然了解片子聚焦在「網路虐童」議題,不過還是不免期待對於這類犯罪者的心理多一點專業分析,或者更多篇幅區分與戀童癖的差異。但既然網路這麼發達,有些功課還是可以自己做。(勉勵自己)

劇組安排少女演員跟男性網友約會見面(截圖自 My Vedio)

覺得看這部紀錄片就是,一再一再考驗自己的耐受度。觀眾得撐過那些男性的下流笑話、威脅恐嚇,那其中有著對少女的擔憂惶恐(即使你知道她們被保護著)、對於色慾竟能薰心至如此粗暴對待小孩(拜託!我 12 歲真的還在媽媽 10 塊!),

更恐怖的是,你會想起身邊朋友那些還剔透如琉璃的小女兒小男孩,惡寒地恐懼他們會不會哪一天也遭到類似莫名對待。而我們這些大人,我們這些說愛他們的大人卻一無所知,甚至不是孩子孤立無援時的求救選擇,甚至可能讓他們不敢面對至寧願選擇自我了結。(延伸閱讀:有些痛苦就是無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接著劇組刻意安排少女演員與交談的男性見面。(頭更痛了)

有一位少女問男網友「你大我幾歲?」,這位男性(感覺不無自豪地)答:「半個世紀!」

另一組的男網友則是帶了一名女性前來(?)後來才知道他們應該是情侶或夫妻,想找小朋友來 3 P。

劇組做到如此,我不確定是否逾越了某些界線。比如拍攝當中,一名工作人員認出來電(並且不斷催促少女脫衣服)男網友是認識的人,她指出該男性平時常常舉辦兒童營隊,經常跟兒童相處。

看到這裡,頭皮都麻了。但劇組的處理方式,也有待商榷。他們一夥人直接去堵該男性,警告他們已握有證據。猜想是因為該男性經常會接觸兒童,有其急迫性,劇組才出此下策。但著實太過粗糙,而且從其他角度來看,不也侵犯了對方嗎?

其中一位扮演 12 歲少女的演員(截圖自 My vedio)

觀影過程,我其實非常在意演員的心理狀況。那三間精巧的小房間像是一個結界,演員們一踏入就成為會在頭髮別上繽紛髮飾、習慣漫遊網路的少女。

她們的確正在扮演 12 歲的少女。然而很多幕,看著她們面對露骨言語露出的惶恐、不知所措,甚至是莫名的嬌羞,都令我駭然。她們不只是在演一場戲,而是召喚出 12 歲的自己。而無以避免地,我心深處竟也忍不住讚嘆:「啊……真的是非常非常可愛的女孩啊。」(遑論性慾如汩汩濃湯沸騰冒泡的成年男子)

面對四面八方洶湧襲來的色心與惡意,以及不將人視為人的蔑視:「我快射了,妳得幫我。」我想那是一種無論幾歲、心智年齡多成熟,都很難不被侵蝕的剝奪。

截圖自 My vedio

其中一段,少女演員接到 20 歲男大生來電。(當下嘆氣兼白眼,心想「好吧看過這麼多阿伯的挑逗我倒要看看大學生能多下流」)

少女演員刻意說,「有些人希望我拍裸照給他們。」

男大生答:「這樣不好,可能會被放到網路上,不好。」

少女演員又說:「可是我身材很棒。」

男大生說:

喜歡自己是成功的第一步。不過,這是你的隱私,應該只留給你愛的人。

《我 12 歲,你介意嗎?》

少女演員一陣怔忡,微笑起來,淚流滿面。

一旁工作人員也流下淚來。

也許是被太多潛在性犯罪者的舉措搞得三觀錯亂,這麼「合理」的正常發言,竟顯得如此扣人心弦。

喜歡自己是成功的第一步。然而,那些用各種話術恩威並施的男性,表面上稱讚少女美麗可愛,實際上,都只是讓少女更加厭惡自己,憎恨自己。

後來劇組讓該少女陸續又與那位男大生聊了好幾次,證實他的確沒有不良意圖。(單純想聊天)

但當然,我想並不能以此簡單地劃分「他是好人」。人的心腸哪是這樣幾次隔空打字能忖度的,君不見有人琢磨一生,到頭來仍得透過第三者的嘴,再來不及去認識相守幾十年的枕邊牽手。

有媒體報導,該劇組表示片子拍到後來已經超過想像範疇,他們不得不與警方進行配合。

10 天時間引來 2458 名潛在性犯罪者,除了毛骨悚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猜導演刻意剪進男大生片段,也只是聊表安慰。

整部電影觀影過程非常不適。無論哪一個時代,無處不傷。新的孩子不必跌跌撞撞,窩在房裡螢幕後也可能夾槍帶棍的,一切線上,一切遠端,傷害變得無臭無味,連塊皮下瘀血都找不到,那顆小小心臟給那樣千刀萬剮過,再精密的儀器都照見不出。

成長並不只是幻滅了,還有更多大大小小牽扯不清責任歸屬的爛帳。不只要躲避惡龍,還要提防腳邊蔓生藤蔓下一秒扣住腳踝,如鐐如銬,你此生爬不出那片陰沉沉黑森林。

想起蘇東坡說:「惟願生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當下詩人也許是對自己被聰明誤的牢騷,但如今看來,簡直是值得燒香拜佛吃齋一輩子許的大願。也不必到公卿了,光無災無難就得多大福澤多大恩賜。而我們這些大人,老是為新孩子許錯願望。

衷心希望那幾位少女演員都得到了適宜的心理撫慰,真正從小房間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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