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過好這一生

by 陳默安

送出晤談表單一刻,心裡的堤防,終究破了。

累積多日的無奈、憤怒、焦慮、羞恥一湧而出。

像我這樣一個人,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太難了。

我不知道嘴角揚起的角度要多少,看上去才不像訕笑;也不知道人為什麼要無窮盡的追求進步。

人是在拋開自尊時才變得強大

一直記得《請回答1988》這句話,有時我也會想,自尊值多少呢,當你餵不飽自己,當你過不了清苦日子,免不了是要以賺錢為目標的,何苦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前方像一團灰霧,沒有選擇餘地只能走過去了。可能要成為自己討厭的那種人,可能要學著說自己討厭的那些話。

這段日子不斷回想羅洛梅。這麼偏愛他,肯定是他洞悉了人與生俱來某種不可違逆無法填補的匱乏。我沒有辦法對這些書這些知識置之不理,因為他們如此真切,如此明白一個人的真實處境。

工作上很細微的快樂,無非是偷渡一點羅洛梅、佛洛姆或者巴舍拉。我樂意做個引渡人。雖然那幾乎沒有報酬。我大概只是想說服自己,那些讀過的書,不是只能用同一種方式撐著你。

D 某天提起忠仔。這是我花最多心力,卻也延宕最久未完的角色。很多時候覺得忠仔的懦弱與遲疑就是我。我的性格某部分是瘸的,如同他跛了一條拖行的腿。但他與我都非常認真地,幾乎是孜孜矻矻地想做好份內的事。哪怕遊走世界邊緣,還能自在。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一個這麼荒涼又寂寞的角色。給了一個愛忠仔的人,然後再讓她去死。

想來今年,明年,後年,應該還是寫不完忠仔的故事了。在心裡與他道別無數次,甚至辯解,你知道的,我必須先務實一點……。

很久以前 Y 問我有什麼夢想。我說沒有。他說你有,只是不想承認。

真是諷刺。那時我就在夢想之途,如今要再談夢想,卻已不合時宜。

弟說過,有夢想很香,沒有夢想也很香。

實在湊巧,最崩潰一日睡前隨手抓了剛王定國文集《美麗蒼茫》。他在新版序這樣說:

這本書的原貌,二十年前曾短暫露面。……由於當時已意識到商場軌道艱辛又漫長,今後將不可能會再寫作,便從早年的幾本舊作中挑揀二三,合為一本不自量力的精選集,不無作為從此和文學分道揚鑣的紀念。

王定國《美麗蒼茫》

二十年,那該多漫長。王定國是我 30 歲後最愛的作家,也不知道他怎能寫得這麼好。真要說,他的小說根本是中年魯蛇大全(客觀條件或心理素質的魯皆有)然而無論哪一個魯蛇,卻個個用情至深,心思曲折蜿蜒彆扭得古怪。

你看。王定國不也曾以為就此要與文學分道揚鑣嗎。然而無論戰功如何彪炳,他終於還是回來了。也許最難得的不是回來,而是他征戰商場成就江山之後,仍留得住一副自毀自棄的心腸。

我最大的不幸,就是一直想成為有用的人……

王定國《神來的時候》

聽過許多道理,還是過不好這一生。也許一生過完,才明白根本無從分辨好壞。如若我真的不適合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但願回返時勿忘此刻告別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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