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的人:聽 Puzzle Man《四季》,難忘台西村阿嬤演說

by 陳默安
Puzzle Man《四季》

運動時聽台通推薦 Puzzle Man《四季》,播歌前逞誠解釋歌中的口白,聽沒兩句便險些噴淚,立刻想起那段此生難忘的演說。

《四季》中的口白,取樣自於大城鄉台西村阿嬤的一段演說,談六輕對當地居民的影響。

濃濃的海口腔這樣說著:

以前,差不多一二十年前,我都在這個堤防上散步。

那時候,堤防上有很多很多的海鳥,我每天都看到那麼多海鳥,有時候我想到,就給牠們吼一聲,整群海鳥飛的滿天,你就看得到那個壯觀。

有一天,我慢慢發現海鳥怎麼不見了,同那個時間,我的一隻眼睛看不見了,醫生只跟我說視網膜剝離。

之後,我因為年紀的關係和腳不方便,我就沒再到堤防上去了。

但是我每一次想到我們台西村民未來的命運,我就想到那群消失的海鳥…

這段演說非常的短,卻是我聽過數一數二驚心動魄的故事。

一分鐘,道盡農村在這片涼薄染污的土地沒有選擇的離散與頹傾。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vAGCs3UnGA
台西村阿嬤的演說

有時,我對於許多人口中的「故事」感到十分厭倦。

從來我沒有懷疑過故事能擁有的力量,但也許「故事」相當寬容又潛力無窮,於是有那麼多人亟於為某項產品或某種服務賦予故事,喚起同理或衝動進而買單。

這一切都沒有錯。

只是,你知道很多時候那些真正動人心魄的故事,不過都是混雜著太多感傷、悲嘆與懷念。

故事通常徒勞無功,因為我們時常是為了留住歲月帶走的種種,卑微地希望在滔滔時光流逝中能有一絲絲改變過去的契機。

過去我到各機構分享如何寫作故事時,台西村阿嬤這段演說,經常被我拿來作為課堂教材。

它如此簡短,寓意如此深。海鳥、失去視力的眼睛、時空對台西村的傷害,近乎壯烈地交融指向那片土地的命運。

沒有任何雕琢,它有情感,有畫面,有共鳴,有反思,還有難以複製的個人經驗與生命歷程。

寫作可以是一門機巧的技藝,然而,每當看見這等渾然天成的直抒胸臆,總會想,一個靈魂的深處肯定有個如何都引誘不出的靈光,唯有走至連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境地,那靈光便從體內悠悠湧現。

都這幾年了,再聽這段演說還是忍不住要哭。

Puzzle Man《四季》

這首《四季》重複播放多次,我想,創作者 Puzzle Man 肯定也是深受感動吧。這段演說能用音樂的形式保留下來讓更多人聽見,真是太好了啊。

留下來的人(更新於 2024/10)

距離以上這段文字的 3 年後,我讀了《留下來的人:偏鄉高齡者的生命記事》,看見更多台西村高齡者如何與土地休戚與共,命運生了根,一旦決定跋涉,就是生死永隔。

這本書的作者成長於都會區,在碩士階段開始頻繁阿公阿嬤居住的台西村,去理解這塊土地高齡者的日常。

書籍簡介是這樣說的:

台西村,一個因環境抗爭與《南風》攝影集,而廣為人知的沿海小村。但是,檯面上的新聞,鮮少突出此地的高齡議題。


事實上,它是一個高齡村落,村內四百多人,70歲以上的長者就佔了兩百多位,它也是台灣千萬衰退的農村之一。台西村民無論在經濟、智識、基礎設施、健康或者人口結構上,皆處於邊緣。

過去提到台西,首先想到的確是環境議題,直到讀了這本書,才知道這個村落老得像一片風中的枯葉。

書裏沒有太多驚心動魄的高潮起伏,大多像紀錄片般,誠實紀錄高齡受訪者日出而作、中飯午睡、串門閒聊、打零工、準備煮食晚餐。俗稱「無聊」的日常,人活過一個年歲,生活就像一片深海平靜無波。但作者深潛下去,常常陪伴時時依傍,一米一米下潛,看見老去的深海底下,埋藏多少遺忘的礦藏。

老人與台西村彼此成就了如今的模樣。台西村的天生條件,似乎註定了它刑剋至親的天煞孤星命格——年輕人能走就走遠,400 多名村民裡,70 歲以上高齡者就佔了 200 多位。

尤其素有「風頭水尾」惡名的台西村,漁人得忍受刀刮一樣的海風強灌,頂著低溫出海。在過往年代,沒有防水防寒的青蛙裝,沒有頭燈、頭巾與膠鞋,全仔自十多歲起,便使用裝填穀物的布袋自己穿孔、綁繩做衣,腳下蹬著草鞋下海。

台西實在太險惡,彷彿只有那些少年便在此扎根的才鎮得住它的窮山惡水,老死一生。如何老,如何死,是這本書最動人的地方。高齡者生活看似平靜無波,透過作者的探訪與採集,其實高齡者者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臣服老之餘,力求老得不算廢物,例如仍堅持去田裡勞動,或者撿些織補漁網之類的「剩下來」的工作。

撿著沒人想做的剩下的工作,只是想證明:留下來的人,不一定是無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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