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親像一支筆:董事長樂團紀念冠宇20週年演唱會

by 陳默安

愛一個團 20 年,是什麼感覺?那種愛其實有點兩光,激烈過死心塌地過失望過,若要畫出一個隱約輪廓,應該是深深遺忘而後猛然憶起,發現他們仍是世上最令我心動的人。

前一天還先看了他們直播。阿吉說,不會再唱眾神護台灣了啦,會唱很多第一張的歌。

有點好笑。難道他們也知道歌迷們其實仍最懷念那一首首台到爆的老歌,而非讓他們站上國際舞台的後來?

進場時看到幾個熟悉的人,以前總是風雨無阻一起北中南聽團,一晃眼也是十年不見。我將口罩戴好,無意去演久別重逢的激動。

連新歌都不太熟,我不甚明白為何自己會站在這裡。總覺得那是一份沒有對象的誓言,時間到了就想兌現。

台下樂迷沒有幾個年輕人,攜家帶眷有之,臉龐多半有點滄桑。倒也沒什麼好意外,這20年有太多摔傷瘀血,又怎麼去要求經過半生的人美麗不墜。

事隔多年,再看到他們近在眼前我還是激動,他們說自己不小心就活到50歲,我何嘗不是不小心活到33歲。

13 歲聽 30 歲唱歌,以及,33 歲聽 50 歲唱歌,是截然不同的事。

說「感動」好像太過膚淺。毋寧說感人吧,看阿吉仍舊跳來跳去不免替他捏把冷汗,會不會等下爆血管?

一直想起十年前那幾場失望透頂的演唱會,每次都像大雜燴找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唱歌笑鬧,說是要大家一起紀念冠宇,他們自己唱的歌卻少得可憐;今年滿 50 歲的董事長好像終於領悟,樂迷自始至終只是要好好聽他們唱那些曾深深感動我們的歌。

很意外自己居然喜歡青春親像一支筆,這種輕快曲調從來不是我的菜,稍早卻在電腦前看到泫然欲泣。青春若是一支筆,寫得荒腔走板起碼曾有他們相伴;離開了青春,我卻忘了他們,直到現在才鼓起勇氣提起。

這幾年的歷程,說長大不免有點太裝嫩,說變老也過於矯情(畢竟永遠是老不過台上的他們)那可能像是一個不斷把自己縮小的過程:那些曾不斷放大的痛苦或悲傷,都用銼刀磨平,見骨見血也好,總得把自己磨得圓圓小小的,才能塞進社會裡一個堪稱安身立命的縫隙,求一個位置,求一份薪水,求一段關係。

人要不斷縮小,割捨的事便多了。生活很難容得下為一首歌痛哭一場的浪漫,所有賴以支撐的樂曲都成了奮力求生的背景音樂。我一直努力要做一個更有用的人,於是更不該為任何沒有幫助的小事停留。

阿吉說,人生有很多可能耶,他從bass手、吉他手,再到主唱,現在又入圍金曲最佳台語男歌手,不要放棄。

幹,我居然在他們唱追追追時超級想哭。有夢想就追追追,勇敢的人自信的飛。這歌詞真是鳥爆了,可是他們很有資格這樣唱不是嗎,這20年來他們不就是這樣過的嗎。

原來愛一個團從來不是因為他們頂尖一流,或者音樂多屌,只是碰巧他們很多歌安慰了我生命的不同時刻。那是身為樂迷最珍貴的一件事,真的。

如今聽到愛我你會死已經不會哭了。因為其實愛誰你都不會死,甚至依舊能活得很好。這才是真理。(延伸閱讀:流氓阿德【沙發很涼】演唱會:幸好我們沒有死去,過得還算可以

全場大合唱像時光倒流,彷彿又置身他們青春正盛而我懵懂的年代,把自己託付給音樂是愚蠢且天真的,可是我無法形容被和弦鼓點沖刷全身皮膚的感覺是多麼安全無憂。

福祿壽的地獄梗依舊很好笑,活到 50 歲能不一開口就是老頭子笑話也夠凍齡了。他們提起詠能,大鈞說阿吉參加告別式哭得很傷心,阿吉話鋒一轉又嘴了王俊傑一把,恐怕就是得到這年紀才夠格訕笑死亡與殘疾。

冠宇走了 20 年,其實我從未曾真正見過他,如果說思念一個未曾謀面的人是否太過矯情,但最後一杯酒前奏剛下,大抵也是沒什麼好隱瞞。阿吉要大家把手機燈打開舉高,「讓冠宇看到、讓詠能看到!」他隨後又補了一句,「讓老猴看到。」

慶幸戴著口罩,我的淚流滿面才不至於被發現。這多年來從沒再向別人提起老猴,如今仍感激他臨走不忘安慰一個無舉足輕重的樂迷。

我猜福祿壽一定有我過去沒發現的溫柔與情義,又或者這 20 年他們的傷感更多惆悵更濃。阿吉說要看清楚台下大家的長相,他要記得所有人,「因為我們交朋友就是一輩子的。」

安可之後就是餘興節目,小白話特別多,連唱可愛的車和山地醉拳,看到福祿壽用盡全力呼呼哈,覺得實在敬業;大鈞說到現在每一年都還有人在聽假漂泊的人,感覺很感動。

我不太會講,好像可以真正感受到他們說有的人見一面就少一面而想珍惜這一切的心情,很努力唱很努力表演;而台下的我也正急起直追,奮力地補起這幾年的空白。

忘記他們的這幾年,我沒有抱歉可是很感謝,20 年後的今天他們依舊唱歌並且唱得更認真。能留下這一篇記錄,大概也是我能留給自己的,關於他們這一路的餽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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