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音頌缽音流師初階培訓:讓靈魂席地而坐

by 陳默安

36 歲這年,終於踏出學習頌缽的一步。

20 歲左右吧,與同學去山區旅行,民宿提供頌缽體驗。那是第一次聽見頌缽。還記得頌缽師敲缽後靠近背部,不必接觸也共振。

15 年,人能忘記多少事情。而我居然還記得,那晚走出房間,星光滿佈,要走過微弱小燈照亮的路徑,空氣有草香,悉悉簌簌才到那席地而坐的體驗空間。

其實忘記頌缽很久。直到前年最暴躁憂鬱的時刻,無意從 spotify 點進頌缽,是這個聲音將我拉回人世間。

汨音頌缽培訓

讓靈魂席地而坐

闊別 15 年,第一次完整體驗汨音頌缽的聲音按摩。

大概沒有任何預期心理,缽響,空氣流動,很快我掉進更深的星空。許多想法靈感像煮沸泡泡爭相冒出,我如意外掉進寶坑之人,拚命抓捧,要帶回家,要灌進腦袋。確認自己清醒無眠,但喚醒風鈴滴溜滑過,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一個都記不得。

「我沒有睡著,想了很多事,但完全想不起來。」

主理人 Claudia 微笑,旁人言之鑿鑿聽見熟睡鼾聲。

我是睡了,卻不是眠。那種睡更像下潛,或抵達。缽聲引路,邊界模糊,乃至於消融:體與魂,邏輯與心智,我與外,回轉天地混沌,緩慢流動,浩瀚無垠。

那裡有什麼,依舊未想起,當下清晰感受仍烙印:那裡接住了我。

常年寫字寫作創作,腦袋出現疲態,警訊降臨:緊抓無用,不如鬆開吧。身體與意識錯落,那是瓶頸,也是另一扇窗。過去習慣往前衝撞難關頭破血流,是時候席地而坐,也許什麼都不做,去聽去感受。

汨音頌缽

衝動也好,時機已到也好,順流生命的牽引,報名汨音頌缽的初階培訓課。

那日初始,4 人躺成一片,先聽頌缽。

有了之前體驗,我極期待再一次的下潛,豈料未果。周遭鼾聲四起,缽音流轉,而腦袋仍高速運轉。

喚醒風鈴第一聲亮起,它有個美麗的名字「Blue Moon」。心中惋惜,啊,結束了啊……。

然而,瞬間,放棄下潛的那一秒,脖頸關節鬆弛後仰,像被溫柔抱捧,頭和手腳穿越地面不斷下沉,緊貼大地伸展蔓走如老樹氣根。就那樣短短一分鐘內時間。

這一堂課,從早晨到天黑,不僅是學習敲缽頌缽,於我而言,是對於眼前猶疑的更進一步思考與體會,更心無旁騖地探索。擷取某些關鍵字紀錄心得,感受難得。

意圖

頌缽者會有意圖,銅鑼師會有意圖,理當說,分享者很難免有意圖。

意圖未必是壞的。Claudia 分享以前頌缽時若聽缽者沒有鼾聲便感焦慮,是不夠放鬆嗎?是敲得不好嗎?

而我自問,在每一次生命書寫或者採訪寫作課堂間,我的意圖是什麼?

想起那一個個寫出令人意外的真心的精彩的生命故事的臉孔,也許本來的意圖是讓每一個人都能藉由寫作療癒自己。但隨著每一次的交流與碰觸,其實敘說故事是每一個人的本能與天賦,而我僅能是背後輕輕推一把,幫助你記起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

村上春樹寫:

故事當然是「敘述」。「敘述」既不是邏輯、不是倫理也不是哲學。而是你所繼續做的夢。也許你並沒有發現。但正如你在呼吸一般,不斷做著那個「敘述」的夢。

村上春樹《地下鐵事件》

意圖的背後往往是控制。因而明白方才聽缽的體驗:放下控制,真實感受。

同時驚訝發現,痛了兩天的背部拉傷居然無感了。或許那是身體本身緊張的控制而引發的疼痛,不適宜揉捏按摩,無形無色無味音波卻潛入肌理鬆開死結。

放鬆多難。當我們說「要學會放鬆」,那其中有一絲絲哀愁:放鬆難道不是本能嗎?如今的我們,必須正襟危坐地、準備各種儀式地練習放鬆。

放鬆與平靜,是這一世代的奢侈品。

扎根大地

頌缽比想像中耗能。需要長時間單手捧缽,尤其要大缽,更重。

因而,第一要點,竟不是敲也不是力道,是要好好踩穩,扎根於地,每一次步伐邁動,每一次手臂移轉,行雲流水。

近日學泰拳或格鬥,許多動作訓練不是單練腿腳,而是核心穩定,用軀幹去帶動全身。

起初自恃重訓數年,核心應該不差。但從學拳乃至於眼下頌缽,大徹大悟,以前練只懂發力、只懂支撐,卻忽略心神得先穩,核心才能定。那是另一個更深重的練習:專注。

學拳很難的一點,是要熟練一套踢打撞閃的綜合拳法。我老記不住,很愧疚地反省,反應太慢了,手腳又不協調。

教練說,不,這是專注力的訓練。

習慣用腦記拳,心卻亂飄。想著今天播這什麼歌呀,想著晚餐吃什麼。一閃神,手臂忘記抬起防守,活該挨拳。

敲缽也是。眼睛沒離開過缽,以為可以偶爾心猿意馬。卻是一敲缽就洩漏心事,失準。

汨音頌缽初階培訓課練習

很難形容一只靜止的缽經過打磨後後的震動,磨缽棒要緊貼而不推擠,速而不躁。Claudia 要我們滑缽之後磨缽 108 次。需要高度專注,稍一心偏,缽緣磨棒就跳出干擾聲響。

因而這 108 次,得注意轉速維持不墜保持共振,眼、心、手、神全集中磨棒,呼吸一致。眼見缽,缽振手,手順心,全身貫穿,神志清明。108 次,背脊發熱,髮際微微冒汗。全心全意都是缽,自己不見了,全然的空。

音流無邊無際,卻不是放逐,有結界。我趴著讓 Claudia 示範滑缽,緊貼體膚的震動蕩漾肌髓,雙耳餘波湧浪。幾步之遙同學們討論如何實作,一字一句我聽得清明,卻感覺離他們很遠,遠得像身處不同時間流速。

頌缽者消失了

敲好一聲缽不難。但敲好一百次缽,沒有運氣,不用腦去控制,不使手腕去弛放。Claudia 要我們閉上眼睛去敲,與其說主動去敲,更像是與缽之間有了聯繫,一條無形絲線引你的腕,去盪出一條綿長悠遠的音流。

頌缽者消失了。

節奏、力道、速度恆常,頌缽者便消失了。

汨音工作室有一整面落地窗,望去一片翠綠,夏日蟬聲是背景音。頌缽前先敲 6 下,邀請大自然的聲音。

當我敲著恆常韻律時,一瞬間融進蟬聲,手消失了,腳消失了,甚至缽聲彷彿也消失了。吐納之間,流速溫柔,波動洶湧。

突然領悟,缽的回饋是雙向的。它並不是單向的付出,音流無私,它會流淌會包容會撫觸會穿過,聽缽或持缽者都領受平靜。

編織

寫了十餘年,兩性雞湯文、散文、極短篇、長篇連載小說創作之間,唯一沒停過的是採訪寫作。

許多採訪過的人,我經常想起他們。也不一定是他們特別可愛,事實上,不乏憤懣或奸巧,都是極活生生的人的處境,反映出某部分的我。

各類文體寫了許久,這一兩年終於感受採訪是最不想放棄的類型。對人太好奇,對窩藏生活角落的日常有太多興致,唯有採訪,能帶我無盡探索。

講座分享時,常遇見人問,訪綱怎麼列怎麼問?對方說的文不對題怎麼辦?

慢慢理解,訪談最要緊的不是問,而是聽。

聽之前,要清空某部分的自我。有空間容納別人聲音流動,真誠的好奇,就有真誠的問題。

喜歡採訪寫作,可能也是一種小心機。年紀漸長不太習慣暴露自我太多,轉而藉他人故事暗渡陳倉自己的生命,去面對還不知從何說起的歷史。

因而每篇文章的下筆處,就是我交出自己並整合他人故事的詮釋角度了。我曾在別人的故事理解自己的媽媽,也從採訪過程中ˋ直視自己的嫉妒與比較之心。

該怎麼說呢,一直覺得採訪寫作是個與受訪者緊密交會而又錯開、再交會又錯開的歷程,卻苦尋不著合適的形容。

直到 Claudia 分享這個美麗的詞彙:

能量編織

圖片來源:Pixabay

編織,這個詞無比精準,過去千言萬語解釋的採訪寫作之於我的意義,如今一言以蔽之:每一篇訪談,都是受訪者與我共同編織出來的一匹生命之詩。

課堂結束後隔天,遇見一個夢。

第一段是正歷經非常不愉快的經驗。而後畫面一跳,來到一條溪河,岸邊草青青,流水從身後往前奔去。上游處漂來兩三個缽,隨波逐流,岸上的我跟著缽順流而走。

那條河湍急又平靜,漂著成千上百個大大小小缽,有慢有快有先有後,激起水花蕩漾。我伸手進河,缽一一流過不回頭,河面金光粼粼,與餘暉互相映照,天地寧靜閃耀。

缽經過了我,沒有留下;如流水,如空氣,如陽光,如雨露,只是經過,就從此不走。


在 Claudia 協助下,挑選了兩個連結上的缽。

過程有點曲折。下單後沒幾天,老爸突然急診住院,我連續幾週北高來回。急診室裡我耳機聽缽穩定心神,回台北深夜發現缽送達了,迫不及待開箱,和基哥一人一角,默默各自磨起缽。磨掉一身塵埃,鬆開細胞間隙的惶惑與焦慮,重新做回一個人。

來日與缽還有更多故事好說吧,謹以此文銘記初遇的漣漪與水花。


延伸閱讀:故事的療癒力量:為舊傷口賦予新意義

延伸閱讀:【聯新國際醫院講座】診療室及文字的療癒,都從「傾聽」開始

相關閱讀

留個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