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公司值夜班的爸爸,出門前將換洗衣物留在沙發上了。
「真傷腦筋,衣服竟然忘了帶。」媽媽說。
我開玩笑,這麼一袋衣服沒看到,有夠散仙。
媽媽辯駁,不是啦,因為昨晚我們都坐沙發這嘛,衣服放到桌子上,換了位子,爸爸出門前就沒看到。
我說那怎麼辦呢?媽媽想了想,説,今晚不煮飯,我們出去吃,順便拿衣服給爸爸。
晚餐我們吃了平價飲茶,才一上桌,媽媽就催,拍菜單給爸爸,問他想吃什麼,他說公司餐很難吃,我們帶吃的過去。
小時候媽媽很常來學校給我送點心,也曾全家人一起買麥當勞去給上夜班的弟弟,但還不曾一家人給爸爸送便當。
這才發現,爸爸到底在哪上班啊?只有負責開車的弟弟知道。「他公司超遠的,我也不喜歡過去那裡。」
馬路旁的商家漸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一座座工廠;聯結車、卡車變多了,車速各自愈來愈高。
我問,這裡是工業區嗎?
弟弟說,對啊。
媽媽問,還沒到嗎?開好久了。
弟弟說,才開了一半路程哩。
媽媽說,蛤,這麼遠,爸爸之前還要騎摩托車上班。
那些馬路實在難行,指示複雜,車來車往毫不留情,一閃神就容易開錯路。
那種遠,是一種物理及心理上的遠。灰撲撲的大路,看不見盡頭,路旁亦沒有偶爾一間燈紅酒綠的檳榔攤,或者有著茶葉蛋香的超商。
那裏就是一個,純粹求生的勞動之地。
媽媽一直望著窗外。她又問,還沒到嗎?
弟弟說,還有三分之一。
她説,這樣爸爸要騎多久啊?他騎車好慢捏。
弟弟說,真的,遠遠看到黃燈就停。
爸爸在那間公司已經待了超過三十年。我不禁想,在家裡買車之前,爸爸每日就這樣來回騎這麼好長一段路,安安份份勤勤懇懇,騎車的時候他會想什麼呢?
三十年來也未曾聽他吭過一聲路途辛苦,颳風下雨,也許人就要這麼任何心聲都往肚裡吞,或者乾脆不必有心聲,才能低頭躲過景氣的摧折。
弟弟趁機教訓媽媽,人家每天累了一天,騎這麼一趟車回家,就想好好吃個雞腿便當,妳還要在那邊囉唆。
媽媽聲勢弱下去了,説,啊呀每天吃便當也不好……。
我本來也不喜歡爸爸老是選又鹹又油的便當當晚餐,可是在途中好像明白了。
一個人,一輛車,一條遙遠的路,難道不能盼望一個油滋滋熱騰騰的雞腿便當,誰能說那不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即時的慰藉。
差點開過頭,我們停在一座很大的工廠前。我很震撼,那很像電影裡有的場景,很高的廠區,強壯的管路,冷冰的建築,跟我待過的公司,或者印象中的工作環境截然不同。
原來他就在這樣的地方守了三十年,餵養了一個家。那必然是他一生的壯舉,一段最長久的跋涉啊。
爸爸出來接過衣服,還有他點的腸粉和腐皮捲,媽媽催他趕緊去洗澡。
回家途中,兩旁來車依舊是不要命的快。突然感覺爸爸能每天平安到家,無疑是最大的福份與恩賜。
媽媽依舊看著車窗外,問,這一段爸爸騎車要騎多久呢?四十分鐘?不,可能不夠喔,他騎車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