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七)

by 陳默安

「在下鯤翁,有一事參詳。」他身後的盆地依舊烽火連天。

「好端端的,問這陳年往事做什麼?」玉衡的臉僵住了,「時候不早,去睡吧。明兒還得教孩子武術。」

「我理當知道。」天璣握著釣竿的手一動不動。玉衡最怕他這樣,整個人像凝滯的風。從小她就不是他的對手,沒想到,老了,也一樣。

那段記憶,玉衡也鮮少想起,可能是不願想,可能是遺忘了比較好過。然而當她抬頭望見那輪明月,十七年前的畫面一瞬間躍然眼前。

原來玄墨一門使命收妖,卻不是見妖收妖,逢怪打怪,全得遵從蒙叟指示。

蒙叟房中幾乎半個人高的青銅簍雕銅球,名作「預天儀」,可率先預知災禍。預天儀靈象,唯蒙叟可解,再由他指派適當人選至何處收何妖。

蒙叟何許人,無人知曉,只知他是總會派來的。每一屆蒙叟沒有姓名,皆是瞎眼老人,死了一個,便再派來一個新的。蒙叟是總會與玄墨七者間唯一的橋樑,包括掌門人玄天樞,也沒有主動聯繫總會的資格。

生死有命,時辰在天。壞就壞在這。十七年前,天璣收到指示下山收妖的隔一天,蒙叟便死在預天儀旁。

這並不意外,但令玄墨行者憂心的是,預天儀不斷震動搖晃,肯定將有災禍降臨。

預天儀震了一天一夜,震幅愈來愈大,整座廂房都隨著搖晃。天樞徹夜未眠,忍至雞啼,卻未見總會派來新任蒙叟。憂心災禍擴大的他,只得按靈象推估可能方位。

當時,天璣早下山收妖了,開陽及瑤光也還沒回來,天樞便率著天璇、天權、玉衡緊急下山,只有不到三歲的大曲留守孤峰。

為時已晚。

這是玉衡隨著師兄穿越樹林,踏過山稜來到平地的第一個想法。

入玄墨一門近三十年,她未曾見過這般人間。

地面龜裂,樓房如曬乾脆化的海綿般頹頃崩塌;遠山位移,土石滾滾崩落,老樹拔根翻起不支倒地;沿海倒灌,捲沒農舍田地,溪河暴漲,沖垮屋房地基。

土礫堆埋著無數死傷,風聲聽起來都像悲鳴,而人們的嚎泣又奏成了風聲。

這不是一般天災人禍。玄墨行者的眼中,看見截然不同的人間。

地面裂隙冒出汩汩濁黑妖氣直衝天際,海中精怪翻騰捲湧大浪;猿妖掛著樹枝擺盪,一甩就折斷一株百年老樹;貓鬼及狗妖扭打成團,所經之處皆成焦土;耳朵長出翅膀的首級盤旋空中,發出尖聲獰笑。

為時已晚,但仍須亡羊補牢。

玄墨四人在山坡林間目睹此幕,大感驚駭,實在是未曾見過這等百妖橫行,群魔亂舞,就連天樞也啞口無言。

「師兄,這怎麼辦才好?」天璇問道。

「禍根難尋。妖物全滅,才能止血。」天樞怔怔望著前方答道。

「全滅?這豈不有違人妖界和平協議嗎?況且,破壞了天地平衡,有可能引來更大禍害!」玉衡急急說。

「今日妖物先將人間搞得寸草不生,我們還跟他們講和平?」天樞從懷中掏出兩個蝴蝶造型的薄木片,吹了口氣後灑向空中,木片竟就這麼分頭翩翩飛走,「在老六、老七收到木鳶來會合之前,我們必須先行動。」

「大師兄,我認為這樣不妥……」玉衡話還沒講完,便被天權扯住袖子,暗示她別做困獸之鬥。

「除了全滅妖物,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這場百年災禍?!」最挺天樞的天璇破口大罵,「玄墨一門保的是人,不是妖!」

爭吵不休之中,天樞默默舉起黑色令旗朝山下走去,「是我玄墨一門,就跟上。」

天璇當然是亦步亦趨跟上了,天權則拽著玉衡落在後頭。

「跟大師兄對著幹,妳是何苦?」眉間有顆大痣的天權悄聲碎念,但玉衡並不理他,哼了一聲,不情不願拖著步子。

只見天樞將令旗插在背上,與天璇二人率先騰空一躍進混亂之中。天樞抽出銅錢七星劍,橫向一揮,同時斬掉貓首狗頭,被斬牲畜瞬間化為一道輕煙鑽入七星劍的銅錢孔。

天璇口中唸道:「入冥冥,氣佈道,氣通神,奸邪賊鬼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語畢,搖起三清鈴,響天徹地震邪祟。

鈴聲滴溜傳進滿天亂舞的飛顱妖耳中,他們止住獰笑,痛苦哀嚎直至潰散成霧,被收進三清鈴內,遠處林間逃竄的猿妖一被鈴聲干擾,不由得手鬆腳滑,紛紛摔在岩石上。

天權見狀,隨即敲起腰間的喚雷鼓,一聲、兩聲、三聲,宛如雷電降世,山林晃悠。明明天地乾燥,但眾妖卻紛紛抱頭亂竄,宛如被暴風雨狠狠擊打。

趁著眾妖失去防備,玉衡抽出髮間步搖射向空中,散成滿天針雨,正準備朝眾妖扎去。忽然一陣無形之力將針雨彈了回來,玉衡趕緊全數收回步搖,避免被傷。

停下動作的玄墨行者望向遙遠遙遠的彼方,海岸掀起滔天巨浪,浪叢聚為一道海藍妖氣,蜿蜒直衝而來。一陣天搖地動,水霧散去,驚見一名矮小男人擋在眼前。

矮小男人下巴生出許多條觸鬚,兩邊耳朵呈大片鋸齒扇形,遠看像極了翅膀,細小眼睛長在太陽穴邊,鼻梁扁平,長相十分怪異。

「來者何人?」天樞舉起令旗指著對方。

「在下鯤翁,有一事參詳。」他眨眨太陽穴邊的眼睛,而他身後的盆地依舊烽火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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