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八)

by 陳默安

氣凝劍身,魚腹門戶洞開,流淌一地脂肪血水,漫過眾妖屍體。

「在下鯤翁,有一事參詳。」

自稱鯤翁的男人十分矮小,還得仰頭才能對上玄墨行者眼神,但他面無懼色,自有一派風調雨順的威嚴。

「鯤精就鯤精,自稱什麼鯤翁。」天樞斜睨來者一眼,收起七星劍,昂起下巴:「說。」

鯤翁點點頭,禮貌性微笑一下,叨絮說明,原來這次大亂的原委,不過是金雞又啄地牛逗著玩,玩過頭。往昔地牛翻個身,驚嚇多於實際傷亡。誰知這次金雞玩得忘記分寸,惹得地牛動怒,猛力衝撞地層山脈。

這一撞,把各大妖怪聚落都給震得雞飛狗跳,有些圖謀不軌的份子便趁機作亂,才釀成今日大禍。

「所以,你想參詳何事?」天樞依舊冷冷回應。

「妖界秩序是由我們鯤翁兄弟維護的,今日禍亂,我有責任懲處作亂份子,但也有義務保護多數妖族。」鯤翁說道。

「你是在求我們手下留情?」天璇冷哼一聲。

「不如說這是個提議。若我兄弟與眾妖真要與你玄墨衝突,就算齊聚你師兄弟七人,你們也不一定有勝算吧?不如就聽我鯤老一言。」鯤翁不卑不亢,撫著下巴觸鬚說明,今天就由他出面調停,讓玄墨行者收服作亂份子,另一方面召集各大妖怪聚落長老見證,也順道訂下誓約,不再恣意危害人間。

如此一來,妖界不必被趕緊殺絕,但又可止息人間禍亂。

「大膽鯤妖,敢跟我們談條件?今日不斬草除根,禍害遺千年!」天璇舉起三清鈴作勢要搖,卻被天樞制止了。

「老二,別太激動。」天樞打量鯤翁一會,說:「既然妖界之長鯤精都這麼說了。那好,何地調停?」

鯤翁伸出像鰭一般的手,指向沿海石岸:「那兒有個隘口,我將號令所有長老入內。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天樞,說:「只容你獨自前往,其他人不得靠近。」

天樞答:「行。」

「但我如何信得過你?」鯤翁問。

天樞沒有答話,忽地伸手抽出玉衡頭上的步搖,狠狠割下一綹自己的髮絲,雙手呈上。

鯤翁接過那束摻灰抹白的髮絲,鰭手隨即割下兩條觸鬚,交給天樞。

「兩個時辰後,我們再會。」說完,鯤翁突然一溜煙消失天際,遠方海面濺起朵朵浪花。

「師兄!怎麼可以跟妖族談條件?萬一他們得寸進尺……」天璇立刻嚷嚷起來,一張方臉氣得通紅,腮骨暴起。

天璇尚未說完,天樞便伸出手阻止,接著緩緩開口:「聚集各大妖族長老,豈不方便我們一網打盡?況且,方才若真與鯤精動起手來,憑你我幾人,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瞧那隘口,入口處如此狹窄,倘若我們在裡頭發動攻勢,妖怪們插翅也難飛。」天樞又說。

「大師兄,這樣不好吧?」這次,換天權忍不住出聲阻擋。

「天權、玉衡,你倆先搜山,確認沒有妖孽藏身處。」天樞無視抗議,轉頭對天璇說:「你見機行事吧。」

收受指令的天權及玉衡沒有說不的權力,只能目送大師兄及二師兄離開。兩人往山林深處搜去,一路上雖有妖氣殘留,但大致上已恢復平靜。

天權和玉衡沒有說話,耳邊僅剩風拂過林葉的沙沙聲,但他們的步伐卻相當一致,逐漸往隘口靠近。

「大師兄真會做這麼絕嗎?」玉衡忍不住問道。

「他這個人,妳是知道的。」天權抹汗,林間光線愈來愈弱,必須加快腳步。

「但他與鯤精互贈髮鬚立誓了呀!怎能違約?」

「他這個人,妳是知道的。」天權又重複了一次。只是這次,他說得很小聲,像說給自己聽。

太陽即將落入海平面那一刻,愈接近隘口,混濁妖氣便愈重,直撲而來。遠遠地,空氣中傳來一陣淒厲鈴響,天權兩人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凌空躍起,踏石、踩樹、越坡,瞬間來到了隘口入處。

恨的氣味,怒的氣味,驚惶的氣味,咒詛的氣味,以及硫磺混艾草的氣味,混雜著血腥,形成一道無形結界。玉衡率先闖進洞穴,未料再見煉獄。

為時已晚。

這是她今日第二次出現這個念頭。

洞穴裡正中央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碩大鯨魚,四周妖屍遍佈,兩旁崖上布滿木機弩,各族長老無一倖免。

天樞瞅了玉衡一眼,隨即踩上鯨魚身軀,不顧左臂一彎傷口正汩汩湧出鮮血,高舉七星劍戮力戳進牠肥厚腹部。氣凝劍身,魚腹門戶洞開,流淌一地脂肪血水,漫過眾妖屍體。

天樞雙手探進腥臭魚腹,摸索一陣忽而扯出一大塊灰黑色臘狀物體,散發出陣陣臭味。他十分滿意:「不愧是萬年鯤精,這可是上好的香。」

「這是……方才的鯤精?」玉衡喃喃問道,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天樞不答,只是環視滿地妖屍,舉起血跡斑斑的七星劍,下了今日最後一道命令:

「斬下眾妖首級,送返各大妖族聚落,告訴他們,這就是禍亂人間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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