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兒愈來愈迷糊了,他搞不懂,師父幹嘛要他翻山越嶺來找土地公。
還來不及開口問,倒是土地公像是想起什麼,先開了口:「啊!你來得正好啦,你師父一堆信積在我這,拿去拿去。」
邊說著,土地公便彎腰從小廟神像後取出一疊寄給天璣的信件。
「你師父真不是款,每次都把我當郵差,他們要聯絡都把信往我這寄。」土地公不知從哪裡變出條抹布,蹲了下來擦著他的老迪爵。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是誰?師父究竟和誰偷偷聯絡?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我跟你師父老交情了啦,他在搞什麼我都知道。老朋友,稍微幫忙哪有啥。」
原來,天璣定期都有與一位神秘客聯絡,但似乎必須瞞著師兄弟,於是每當兩人要聯絡時,就會將信寄來這座小廟,再各自來取信。
「你看,昨天還來一封,看來對方還不知道你師父挫起來了,有夠撥接。」
「那對方到底是誰嘛?」拾兒感覺血壓正在衝高,這歐吉桑講話都不趕快講重點!
「我不知道。」土地公手肘撞了撞拾兒,「你有夠憨,信就在這,拆開來看麥啊!」
禁不住慫恿,拾兒快手拆了信,土色草紙卻是一個字、一個符號、一個數字都沒有,像一片乾乾淨淨未插秧的田。
無論是對著日頭看、噴了水、撒上土,甚至讓麻雀來啄,草紙仍然無動於衷。
「他們一定用約定好的保密機制啦,別人看不到的。」土地公很沉痛搖搖頭,「所以齁,我也沒偷拆過信。」
他梳得服服貼貼的頭髮,突然掉了兩撮到額前,他連忙掏出胸前口袋的排梳,重新梳好頭髮。
誰問你這個了……。拾兒有點不耐煩,繼續追問:「你說跟我師父是老交情,為什麼我從沒聽他提過你?為什麼我師父會突然死了?」
土地公意氣風發抖了下花襯衫領子,顧左右而言他:「玄天璣再能幹,終究是人,有些事情喔,還是要靠我們神明啦。知否?」
拾兒想起蒙叟透露的,師父用自己的方式盡力維護三界和諧。身為他的傳人,居然一無所知。不,即使是其餘六者,應該也都不曉得吧。
一隻小蟲慢吞吞爬過,一寸一寸往水田前進。拾兒心底突然一陣悲哀,師父該有多孤獨啊?
他一直以為師父無堅不摧,因為師父的心是軟的,心軟之人,才能挺過種種磨礪。但想起師父死前那消瘦如紙的模樣,他不免開始懷疑。
見拾兒不語,土地公搖搖信封,「新天璣,不知道信寫啥,至少看得到寄件地址齁!」
拾兒大夢初醒,慌慌查看,果然一整疊信都來自同一個寄件地址。
他感覺全身的血都衝上腦門,立刻就想出發前往,土地公像是看破他心思,撇撇嘴道:「新天璣,做事唔通這麼輕狂,你這回下來是要收妖,不是尋人哪!」
寥寥數語,提醒了拾兒,這趟多虧蒙叟掩護才得以成行,如此一來,他便得先收隻妖交差。但,哪來的妖?
「嘿,別說我不照顧你。」土地公從胸前口袋拈出如毫毛般的棕黑色碎屑,「蜘蛛精的觸鬚,這妖氣夠用了。」
「謝謝你,土地公。」拾兒謹慎收下,突然覺得眼前這油頭歐吉桑其實頗為可親。
「叫我福德哥啦,土地公聽起來有夠老。」
土地公跨上老迪爵,定睛瞧了瞧儀表板,頭也不抬地說:「有人起疑了,你得先回山上。呷緊會弄破碗,知否?」
有人?是誰?拾兒滿腹疑問,卻也沒有問出口。因為終於漸漸明白,很多答案都是問不出來的。他只得點點頭,重新整裝,準備返回孤峰。
正要轉身,袖子卻被土地公一把拉住。
「這件衫,是你師父的吧?」
拾兒點頭。
「你師父當初幫你做新衫時,多歡喜啊,還帶來跟我說『這是要給我徒弟的,小伙子比我壯多囉!』認識他這麼久,很少看他那樣歡喜。」
面前一整片水田,有飛鳥低低掠過,背著光,像剪影。
師父難道不知道,我穿換新衣,便是他命絕一日嗎?拾兒心想。
他必須走了。收妥那一疊信,臨走之前,他才正式自我介紹:
「福德哥,以後叫我拾兒就好。天璣,是我師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