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晨曦透過林葉灑落的早晨,很遠很遠的天際有禽鳥的啼叫,聲音落進山谷,漸漸消失無蹤。
孤峰從沒那麼安靜過。虹月心想。是拾兒不在的關係吧。
三天前,她還正跳著繩呢,拾兒走了出來,將包包甩在肩上,臉一揚,「我走了!」左眼那道疤,讓他的臉更加殘破。
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拾兒已經消失在林中。
當天晚餐時分,氣氛特別奇怪。平素最愛開玩笑的六師叔一語不發,七師叔怯怯地說:「師哥,讓拾兒回來吧,給他個教訓就夠……」
話還沒說完,天樞重重放下碗筷,拂袖而去。收拾餐桌時,虹月才發現筷子裂開了。
她憋著滿肚子疑問,好不容易捱到回廂房,纏著玉衡問究竟發生什麼事。
玉衡一說,虹月便急得淚眼汪汪,「師父,您沒有替拾兒說話嗎?」
玉衡沈默了。會議上,連天權都出聲了,唯獨她未吐隻字片語,卻在刀光劍影中異常思念天璣。
拾兒承了天璣的慈,不趕盡殺絕,卻又比天璣更反骨。看他一頭張揚的捲髮便知道了,性倔脾硬;那張臉又破了相,非得入塵世滾過一輪不可。
如果天璣還在,他會怎麼做?
一思及此,原本要替拾兒說情的嘴又抿住了。她眼睜睜看著拾兒抬頭挺胸站了起來,毫不畏懼地面向七星劍,面向天樞,然後轉過頭,大跨步走出內堂。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虹月解釋自己的心思,隔著層肚皮,終究是有些隔閡。只開著小夜燈的廂房裡,暈暈黃黃,虹月臉上那一大片胎記也被黃光抹了去似的,一派清麗,卻含著兩泡淚,不敢落下。
玉衡從矮桌上的鏡子瞧見自己,這等昏黃竟也遮不住兩鬢叢生的白髮。
「虹月,妳想去找拾兒對吧?」
虹月沒有作聲,只是一對鹿一般的眼睛驚異地看著玉衡。
看到那樣的表情,玉衡便了然於心。
她安撫虹月先睡下,自己輾轉一夜。恍惚有夢,彷彿看見天璣笑盈盈走來,她伸手,天璣只是搖搖頭,身影漸散。
當夜,不只這廂房騷動難靜,另一頭的廂房也暗潮洶湧。
大曲替師父鋪好了床,天樞和衣,露出嶙峋背脊,沿著脊椎有一道宛如山脈隆起的深紫凸疤。即使不是第一次見到,大曲仍覺怵目驚心。
「拾兒被逐出師門,你有何看法?」很難得的,這夜天樞竟開了話題。
大曲嘴上說,他私通妖族,罪有應得。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有一絲絲愉快之情。
「玄墨七者不能少。你得準備準備。」
說完,天樞便睡下了。這下子,換大曲睡不著了。
他不明白師父的意思,或者是,不敢明白。難道師父要他頂替拾兒的位置嗎?若真是如此,那他豈不成了替代品?可轉念一想,倘若照規矩來,他得撐多久才能上位?
大曲側著身,聽得見自己突突的心跳,弄不清是興奮,或是擔憂。
隔天晌午,蒙叟竟傳了虹月。按理說,未過成年禮,是不能接派任務的。為秉公正,蒙叟特地要天樞同行作證。
這實在是破天荒的事,大夥兒聚在內堂,開陽還作態貼耳蒙叟廂房偷聽,忽然門開,虹月低著頭隨著天樞走了出來。
天樞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什麼,像一團灰,像一團來不及理清的迷霧。他理理衣襟,向大家宣布:預天儀顯示山下某處有隱約妖氣,恐怕是新妖族正在孕育茁壯,蒙叟指派虹月前往該地常駐,監看動靜。一來是為了成年禮做準備,二來則是因為玄墨人手吃緊,不可能派出七者常駐該地。
大夥靜靜聽完,瑤光率先發難:「這行嗎?虹月還沒成年,豈不太危險?」
天璇睨他一眼,道:「入了玄墨門,還能怕危險?」
開陽說:「拾兒剛走,虹月又要去當臥底,山上愈來愈冷清啦!」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語,沒發現玉衡與虹月只是靜靜的低著頭,不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