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二十三)

by 陳默安

入夜時分,山上下起了雨,打亂了林中如鏡的湖面,雜草被雨水踏彎了腰,滂沱雨勢織成一匹白茫茫的布,罩住了天地。

孤峰裡是聽不見雨聲的,即使聽見,山壁也濾掉雷霆萬鈞的戾氣,徒留沙沙的、綿綿的背景音。

大夥早早就睡了,包括拾兒。他很慶幸自己早一步歸山,免受大雨淋落。更慶幸的是,憑著福德哥給的一小撮蜘蛛觸鬚,真的讓他首度製作的替身,通過了天樞比刀還銳利的雙眼,順利交差。

也許是鬆了一大口氣吧,拾兒睡得特別沉,鼾聲連天。

夜已深,卻也不是所有人都睡下了。天璇就在自己的廂房裡,就著燭光,弓著身不知忙些什麼。

燭光搖曳,室內影塊跟著晃悠起來,天璇拿著一把刨刀,將鳶狀木片削去一層又一層。

他拈起木鳶對著燭火,那木片竟薄得透光,柔軟如雪花。天璇睜大了眼,配上暴突的方硬腮骨,在昏黃燈光下儼然就像隻憤怒的青蛙。

事情未完。天璇搓了兩顆如芝麻大小的圓球,綴在木片上,木鳶於是有了眼。

他低低念詞,劍指往木鳶揮毫幾筆,「呼」地吹口氣,那隻木鳶竟如有了生命似的翩翩飛舞。

天璇很滿意。下次肯定能派上用場。不,也許明天就用得上了。

想到這他莫名興奮。老早他就懷疑老三跟妖界暗通款曲,誰知還沒查出個水落石出,老三就這麼死了。甭說蒙叟了,拾兒一上位就急著派他出去收妖?才剛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呢,今晚居然要他明日出門。

老三生前是最常被蒙叟派下去的,這兩人有些勾結也不意外,照這情勢看來,拾兒連他師父幹的骯髒事恐怕也一併學全了吧。

蒙叟他是動不了的,但拾兒破綻就多了,還未學得他師父老謀深算哪!

木鳶繞了廂房飛行三周,又翩翩降落在天璇掌上。

天未亮,拾兒便精神抖擻準備出門,虹月正煮早餐,招呼他吃點,他噘著嘴說:「我要去吃炒麵和豬血湯!妳乖乖的吃白粥吧妳!」

說完,便興起來了兩個側手翻,還順勢躲過虹月射來的一根柴。

直到離孤峰有段距離了,拾兒才敢掏出口袋裡寄給師父的最近一封信。默念了幾次住址,翻了山越了嶺,按照福德哥的提醒,搭上一班往市區的客運,在一處並不擁擠的的街道下了車。

「這麼近啊?太好了。」拾兒咕噥著,他漸漸有點了解怎麼用手機看地圖,還能估算腳程呢,太方便了,雖然他自認永遠能走得更快。

雖是心急如焚,但他仍舊找了間小攤點了炒麵和豬血湯,跟著隔壁桌的人澆上海量的東泉辣椒醬,唏哩呼嚕吃完,打個飽嗝,繼續上路。

走著走著,看見一間眼科醫院外排滿人潮,走出來的人手上無一不捧著杯東西吃得津津有味。拾兒決定也排隊,看這宮原眼科是什麼來頭?

嚐到那玩意兒,拾兒很驚訝,這世界上居然有比師父買的蛋塔跟布朗尼還好吃的東西,人們稱它為冰淇淋。他希望有朝一日也讓虹月吃上一球。

雙手往褲子上抹了抹,拾兒穿過小巷,面向一整排燈光敞亮的店家。

他再掏出信封,細細比對著門牌號碼,這才發現寄件地址居然是藥妝店、手搖店、速食店中間,夾著的一小間灰撲撲的老舊中藥行。奇怪的是,熙來攘往的行人似乎都沒意識到中藥行的存在,連看都不看一眼。

「哇靠,難道師父得了不治之症?」千百種想像在拾兒心頭繞來轉去,他決定,先去買一杯手搖冷靜一下,演練該如何自我介紹。

捧著大杯全糖正常冰珍奶,拾兒推開藥行泛黃的玻璃門,一陣藥草香撲鼻而來,櫃檯後的老闆倏地轉過身來,收著下巴,一雙眼直勾勾打量拾兒,圓眼鏡都快滑到鼻翼上了。

老闆推了下眼鏡,問:「買什麼?」說完,居然迅速吐了幾下舌頭。

不是吧,這老頭吐什麼舌啊?師父都跟些什麼人來往啊?

強壓心中疑惑,拾兒乾脆直球對決,將那信封放在櫃台上,「這封信你寄的?你認識我師父玄天璣?」

老闆眼珠轉了轉,舌頭又不自覺往外吐了幾下,下巴收得更低,警戒的盯著拾兒。

正當拾兒發現老闆的舌尖是分岔的,老闆卻轉過身去,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遞過來,說:「甜飲傷脾,喝這個吧。」

一杯茶,還不知道該不該喝,泛黃的玻璃門卻自顧自喀啦上了鎖,然而有一隻木鳶卻悄悄地從門縫鑽了進來,靜靜地貼伏在漆落斑駁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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