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十一)

by 陳默安

心跳聲原來能這麼急。如擂鼓,如馬奔。

無數次,拾兒想像過蒙叟及其房,如今他終於走了進來。

廂房比他想像還要簡陋,周遭是光禿禿的石壁,一張破了洞翻出棉絮的床墊擺在地上,蒙叟則坐在一邊的蒲團上。他比想像中還矮還瘦還老。

最引人注目的,是超過半人高的預天儀。包圍著青銅簍雕銅球的木環,一環刻著六十干支,一環則載八門八神,中央銅球則畫上了如勺的北斗七星。

「輪到你啦?」身形乾瘦、頂上稀疏的蒙叟嘿嘿笑了起來。他爛紅眼皮外翻,光明正大露出一對昏濁灰白眼珠。

沒有人碰,銅球自個震動起來,慢慢旋轉,朝左、朝右,摸不清方向。蒙叟豎耳傾聽儀器因震動而發出的細微聲響,左手劍指朝著右掌心不知比劃著什麼,忽然又怔住了。

「輕而易舉之事,你要弄得難如登天。」蒙叟語氣聽不出擔憂,反而有種興味。

「蛤?什麼意思啊?」拾兒反問。

「入死,才能出生。去吧。」蒙叟爬上床躺下,隨即發出鼾聲。

一頭霧水的拾兒,猶疑步出廂房,穿過七者眼光,出內堂,石門一開,虹月已等在外廳,迫不及待問:「怎麼樣呢?」

遲疑一秒,拾兒答:「說我骨骼精奇,是個練武奇才!別瞎操心,想買什麼?我收妖後得空給妳帶回來!」

收妖,才是成年禮的重頭戲。習了十多年功夫,有沒有那命格,就看今趟。

出孤峰,踏林中湖,穿樹叢。拾兒掏出剛獲的小羅盤,指針晃蕩,他歪頭想了會,腳步輕快往斷崖跑去,毫不遲疑,翻攀石壁,垂直往下。崖邊僅一人能通過的刀片岩,他一步一踏如履平地,老樹也是去路,他攀枝轉葉,很快來到一大片蒼茫草原。

山中無晨昏,來到此他才發現太陽隱沒,夜幕暈染。草是黃綠色的,乾燥蓬鬆如雲朵,被四周深廣如海的山包圍。

拾兒在此睡了一夜,在日出前醒來,瞧瞧羅盤,繼續前行。天地真大,也唯有天地,才容得下他雄心壯志。

從天傾洩的瀑布打得他渾身清涼,一身濕淋很快曬乾,他興奮側翻過橫跨溪谷的吊橋,來到一處熱氣蒸騰的溫泉街。溪畔是一整排莊園或民房,掛著「住宿」、「泡湯」、「山產」招牌,遊客三兩。

若是平常的他,肯定會在此走走玩玩,可惜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宜散漫。他來到一大彎路口旁簡陋客運站,買票,上了車。

下了車,他其實很難想像此處怎會有妖,但羅盤指示的確是這。

空氣中飄來不尋常的氣味。

拾兒循著氣味,沿著溪畔,在這清疏之地,竟見人群聚攏,莫非有妖物作祟?他伸長脖子一瞧,原來是一不起眼的肉圓店,掛著董字招牌。

難怪覺得不尋常,原來是肚餓。他索性也排起隊來,一顆顆油泡肉圓淋滿帶甜醬汁,他吃得十分滿意,可惜虹月吃不到。接著,又學鄰桌,抄起水壺往碗內注大骨湯,和著醬汁喝盡。

吃飽喝足,他晃蕩溪畔,時不時得小心急速通過的自行車。看慣大山大谷,想不到這溪也是連綿遼闊的,一路蜿蜒不知要流往何處。山在很遠很遠的那頭了,自己的來時路顯得這麼長,十八年,等的不就是今天。

夕陽餘暉將溪水染金,偶然車輛經過的轟隆響,夾雜著規律的「哐、哐」聲。拾兒心裡一跳,豎耳傾聽,直覺聲音有異,掏出羅盤歪頭看了半晌。

「指著哪裡呀?!看不懂啦!」他不耐煩,收起羅盤,一躍而起,乾脆逡巡小鎮,尋找聲響來源。

這裡的房子矮矮的,馬路大大的,車少少的,拾兒曾聽過師父形容大城市台北的模樣,擁擠、濕熱、大樓林立、五光十色。

正當他幻想著台北時,腳步突然停住了。

眼前平房屋簷下,有三個尖耳尖牙、頂上無毛的妖精,正往屋頂丟石頭,發出「哐!哐!哐!」聲響。每敲響一次屋頂,他們的臉便皺成酸梅似的笑得開懷。

那是一種愛惡作劇的妖精,拾兒笑了起來:「這種檔次啊?也太瞧不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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