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十)

by 陳默安

怎麼自己想哭,見別人的眼裡也是淚?

這一天,玄墨七者全到齊了,聚集在內堂裡,各自閒聊著,輕鬆中不時閃過一絲緊張。

這是玄墨一門的規矩。傳人成年禮當天,所有人都必須在場,見證傳人能否通過試煉,正式繼承師父衣缽。

「師兄,你們說,這拾兒能不能通過?」最滑溜的瑤光問大家,「要不來開個賭盤下注?」


「老七,這是何等大事,你也太不正經了。」天樞眼球一轉,一瞪,拾起話頭轉了彎,趁機訓話,「現在只有我和老三、老五有傳人,其他人也該認真找找了,否則玄墨一門豈不是要滅了?」

「大師兄,傳人不好找,您又不是不知道。天底下哪來這麼多孤兒棄子讓我們撿哪?」瑤光不怕被訓,笑嘻嘻,穿著破牛仔褲的長腿晃呀晃。

開陽像是說相聲似的接了下去:「就算收了個孩子進來,含辛茹苦養到十八,通不過成年禮,也只是白搭。」

此話一出,全場氣氛突然凝結。開陽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乖乖住嘴低下頭,卻沒躲過玉衡拋來的責備眼光。所有人都假裝沒聽到似的,理衣撥髮乾咳,就期望這一秒趕緊過去。

唯有天璇,雙手抱胸,扭過頭去。

這的確是個不該提起的話題。

其實天璇本也栽了個傳人。那孩子天性安分,卻跟了性急的天璇,做什麼事都畏畏縮縮。體術練不成、書背不好、機關術學得零零落落,就連吃飯也不敢飽。好不容易熬到成年禮那天,說什麼都不肯進廂房見蒙叟,哭著說他根本不想收妖。

能怎麼辦,難道把他架進去不成?天璇搖搖頭,那孩子的成年禮是脫門下山,從此音訊杳然。

無論怎麼說,自己栽的樹長不高、活不久,總不是件光彩的事,大家很有默契不再提起,誰知今日開陽的無心之言,戳中了天璇痛處。

「喲!今天主角來了!」瑤光嚷道。他聲音中的情緒,不光是歡迎,還參雜「得救了」的鬆了口氣。

瀑布朝兩旁拉開,水門後出現一個颯爽少年,柔軟捲髮像海浪一般披在肩上,換上嶄新的藏青恤衫和合身機能性黑褲,一雙長腿繃得緊緊的,胸前有丘,肩頭似嶺。

穿慣寬鬆棉衫的拾兒,對整套合身衣褲有點彆扭,但再怎麼樣也是六、七師叔送的禮物,況且一穿上,虹月這傢伙竟一邊臉紅一邊說好看,當然得穿。

天璣迎上前去,拍拍他健壯手臂說:「拾兒,看你的了。」

除了天璣以外的六者,站成個六角形,拾兒併攏雙腿,雙手抱拳向眾師伯師叔行了個禮,站到正中央。天樞打頭陣,率先打出一掌,拾兒稍一歪頭巧妙閃過,伸臂、轉腕、蹲膝,輕輕撥開天樞長袍,像背後長眼似的,腿腳往後一踢,擋住了天權的攻擊。

在外圍的天璣,看著拾兒身段如同一尾魚,行雲流水游過洶洶來勢。不知為何,所有人的拳腳都像入了深水慢了、柔了、失準了,雖說過武陣只是形式,但拾兒簡直大氣不喘就輕鬆過了這關。

拾兒又行了個禮,朗聲說:「多謝師伯師叔留情!」

天樞說:「看不出來身手利索,看來是平常上課太無聊了。」他一張薄唇嘴角上揚,卻毫無牽動臉部其他肌肉,說笑也不像。

六者退到一旁,拾兒舉香跪在壁畫前,天璣拿手爐盛瀑水,灑天灑地灑徒兒,鄭重說道:「玄墨三子玄天璣傳人拾兒入門已滿十八年,今日欲過成年禮,為師在此贈與羅盤一副、出借醉妖弦一把,助他正式踏入玄墨一門。」

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羅盤,以及一把僅手指長的弦琴,拾兒雙手高舉過頭,畢恭畢敬收下。

見到此幕,玉衡竟感動得有點想哭。她扶了扶髮髻的步搖,哎,當年撿到虹月時她還小得跟個棉花糖似的,誰想得到兩年後,她也將接過這簪步搖呢?

當下容不得她太傷感,拾兒已邁開步子,準備走進蒙叟廂房。

怎麼自己想哭,見別人的眼裡也是淚?玉衡以為自己眼花,有一瞬間,天璣眼中濕潤晶瑩如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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