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行者:第一章〈學道〉(四)

by 陳默安

戰國時,天下學者不歸楊則歸墨,尤以墨者行俠天下,無人不知,其機關智識左右大勢,或言秦國弓弩之巧、刀劍之韌、盔甲之精,皆出自秦中墨者,助始皇數十年間平定天下。

秦浩蕩統一,墨者卻銷聲匿跡,世人不解,或謂秦人寡情,兔死狗烹,已趕盡殺絕墨者,以避其知其器落入外人之手;或說墨者認天下既定,卸甲歸於士工農中,不問世事、不操舊業。

其實不然。

墨家末位鉅子遁世前,為聚他國餘下墨者,與三五從者疾行山間,欲會於函谷關,途中憩於一亭,遇兩老弈棋,各執黑白,黑棋者面貌枯槁,身形痀僂;白棋者白眉飄飄,仙骨凜然。

鉅子在旁觀之,黑白棋子竟忽而成馬,忽而成士,相互廝殺,鉅子迷而入局,乍見自身站在棋盤正中,兩棋殺將過來,刀劍加身之際,黑白棋竟又化為各式妖魔,將盤中鉅子食而殆盡。

半响之後,鉅子恍惚醒來,三五從者皆倒地昏睡,兩老在旁坐而待之,白眉者見鉅子醒,言:「天下分合,亂而無道,非汝一人一派可治。」

痀僂者哀惜而言:「哀哉我墨者,救遍人世,卻無智光可見真實。」

鉅子欲言,白眉者先道之:「棋盤中事,為天下亂根所在。人心生妖鬼,而妖鬼又亂人心。人心之災,儒道或可正之,但妖鬼之禍,唯有墨者能平。今日見之,實為翟、吾相託,望墨者能續而匡正天下。」

鉅子不解欲問,痀僂者又先言:「今吾倆將《渾天機關書》、《神異術》與你,望你繼我治世博愛之業。」

白眉者又云:「吾另有三事告汝,務必守之。一汝回之後,請潛於山林暗處,廣集有志之士,煉之焠之,後以七人為隊駐於各處,以維三界平和。二、派中人士不得向外人道內部之事、之術、之人,務必律己甚嚴,方可不負所託。」

「至於三,吾留一詩給汝等,慢慢參透:


萬念神人妖鬼銜

死生成***

**觀天察如相

*******

言畢,白眉者、痀僂者起身緩步出亭,白眉者騎上隻獨角青牛,痀僂者牽之,兩老隱沒山嵐亂石之間,不知所蹤。」

「哇,搞什麼啊?最重要的詩居然給污損了!」拾兒一會兒舉起書朝光,一會兒瞇起單隻眼湊近了看,最後才頹喪地躺倒成大字形,一頭海草般的捲髮漫了開來。

他手指無意識翻弄著書頁,眼睛望著石壁斑駁的畫像,有種淤塞突然被打通的感覺。原來這壁畫,講的就是《玄墨宗譜》第一頁的故事嘛!看來玄墨行者不只是隱士,似乎大有來頭哩。

「嘿,無知小兒,現在你才知道呀。」右側廂房傳出夾沙帶石的蒼老聲音,案上燭火搖曳起來,照得壁畫的白眉及痀僂晃動起來。

「您和我說話嗎?」拾兒四處張望,不免有些興奮。他的確知道廂房裡蒙叟的存在,但他從未親眼見過,更別提交談。

「我是瞎了,沒聾。這內堂有第三人,我聽不出來?」蒙叟尖細起嗓子,揶揄乾笑。

「玄墨一族,真那麼有來歷嗎?那首詩寫著啥?污損了看不到呀!」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急什麼?」蒙叟嘿笑,又提醒道,「時辰快到了,你罰寫完了嗎?」

「糟!」拾兒瞥了一眼燒至三分之一的香,趕緊坐直身子振筆疾書,想著這筆都快沒水了,改天得央師父再從山下帶些回來。他喜歡一支八元的油性原子筆,才不像虹月,還指定要什麼擦擦筆,害師父多跑了幾間店才找到。

筆尖滑過紙頁的聲響,時而像微風吹過竹林,時而像箭矢射過晴空,有時又陡然靜默,再突然一陣狂風刮起落葉。這小兒的心可真是紛亂如浮萍啊。蒙叟心想。

香才矮了那麼幾公釐呢,蒙叟側耳傾聽,廂房門外傳來平穩的打呼聲,像海潮一般的規律。

「鯤造玄機道方還哪……」廂房中的蒙叟伸出枯枝手指,撫著被兩個木環包圍的青銅簍雕銅球,瞇起一對灰白混濁的瞳仁,泛起轉瞬即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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