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得頭乾臉淨的拾兒,換上還有著陽光餘味的粗棉衫,氣焰收斂了七分,畢恭畢敬站在眾師伯師叔面前。
「最後一次機會了,就看祖師留你不留。」天樞說道。
「還真沒想過你得勞駕祖師呢,平時這麼利索,以為那鬼石小妖對你來說太容易。」天璇幾句話夾槍帶棍,又像打翻一甕醋。
「說不定祖師無聊很久了呢,找點事給他們做不是挺好?」拾兒話才剛說完,就被天璣狠狠拍了下後腦勺。
「行了、行了。」天樞不耐制止,一聲令下,七者全數面向壁畫,點燃案上兩邊盤香,天樞持手爐喃喃稟報,末了,率師弟們出了內堂,獨留拾兒一人。
這是規矩。獨坐內堂七天七夜,滴水不進,粒米不食,元神回到最純淨狀態,祖師自有定奪。然而會用何種方式表白?從沒有定數。
拾兒轉動了下肩膀,雖然仍是周身痠痛,但經過師父的調養已好得多;臉上那道口子,總算不再如火燒般,只是偶爾抽痛一下,類似牙痛那般埋伏著。
他在內堂正中央盤腿坐下,師父交代他要心無旁騖,可他心中卻是花花世界。一會兒想著婆娑鳥人形居然如此美艷,一會兒猜測大曲當年究竟收了什麼妖才順利成為傳人,一會兒臆測祖師會不會從壁畫上走出來邀他下盤棋。
「小子,最後機會啦,還心猿意馬?」
蒼老聲音像撕裂宣紙的毛邊,拖泥帶水從旁邊廂房傳了出來。
拾兒噤聲,心想這蒙叟會讀心術不成?隔著扇門都知道他心煩意亂。但他轉念一想,也許可多探點情報:
「咳,還說,你給的指示讓我遇上婆娑鳥,要不我早就順利入門啦!」
蒙叟可沒中計,呵呵尖笑,道:「估計羅盤你也沒用上吧?自找的麻煩還要賴我?」
拾兒本還想再回話,蒙叟卻先發制人:「你究竟來扯淡的?還是來求祖師的?」
不敢再回嘴。拾兒坐挺了,閉起眼睛專心打坐。
比兩個手掌大的盤香一點一滴燒小了,縮成一個蝸牛大。對弈的白眉者與佝僂者壁畫,這麼多年,始終停留在一顆不定的棋。拾兒閉眼,恍惚間看見海濤洶湧,好大一條鯨魚驚跳出海,腹部卻破了個大洞。牠拖著道道血絲游過,海蝕洞忽然傳來嬰孩尖聲啼哭––
拾兒被突如其來的幻境嚇得猛然睜眼,覺得渴饑。石洞裡曬不到日出也照不進月光,究竟過了多久,他毫無頭緒,只覺餓得五根清淨,二脈貫通。
盤香氣味熏得他昏昏欲睡,拼了命拉開眼皮卻欲振乏力,朦朧間壁畫上的白眉者似乎轉頭含笑看他。啊,難道祖師有指示了?拾兒更不敢睡,他掐擰大腿提神,忽然間,白眉者與佝僂者竟向他招手。他迷迷糊糊上前觀棋,棋盤無子,只有一個奇怪符號:乍看是「川」卻又不是,左右兩橫都斷成兩截,唯中間那劃從一而終。
「什麼意思啊?別這麼神神秘秘,講清楚點嘛!」
正想著呢,膝頭卻遭猛力一踹,嚇得拾兒端坐起來,玄墨七者將他團團圍住,嚇得他心虛抹掉嘴角口水。
「你睡了整整七天嗎?」天樞冷冷說道,不等拾兒回答,他便向眾師弟說:「這等貪懶小兒,看來祖師是不可能留他了。」
「拾兒,有沒有收到指示?快告訴大師伯。」玉衡焦急問道。
「我……」想起那不明所以的夢境,拾兒也不大好意思明說。挨罵不打緊,就怕又丟師父的臉。
天璣卻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說:「別怕,有什麼不尋常的,就說。」
「我夢見祖師了。」
拾兒重述夢境,天樞聽見奇怪符號現形,臉色凜然:「你畫來看看。」
拾兒手指蘸了點口水,就地畫出。七者面面相覷,天璣率先露出微笑,瑤光開心喊著:「祖師留你呀!太好了!」
開陽跟著嚷道:「多虧你啊,拾兒!否則我們還得跟新傳人磨合,多累啊!」
天權站得遠遠的,背剪雙手,兀自望著壁畫不知想些什麼;天璇很勉強擠出笑容,方硬腮骨顯得歪扭錯落。
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天璣輕輕推了下拾兒的頭,說:「倒過來看。」
轉了個方向,原來將符號橫著看,就成了個八卦中的「坎」卦。
這下子,他更迷糊了,如何一個「坎」卦,就判定祖師留他?
「還愣著做什麼?備入門禮去喲!」
蒙叟聲音像拖著長長尾巴的輕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的大夥,既清醒又迷茫地趕緊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