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153(上)(六十)海邊是男性傷心的所在

by 陳默安

就算有心跳,我也很難形容有多緊張。

日頭暖暖,微風徐徐,海波浪一陣一陣柔柔翻湧,實在是個好天氣。

白姐與我坐在岸邊草地,看著大船入港、出航,堤防有人釣魚,有囝仔跑來跑去放風箏,時不時有海鳥飛過,嘎嘎亂叫。天空跟海水一樣藍,飄著幾朵白雲,映在海面。

我深深吸了口氣,好像聞到鹹鹹的海水味。

這應該是第一次和白姐這樣坐在海邊。

鳥嘴站在遠遠的那頭,身影小得像隻螞蟻。白姐盤腿坐著,看來輕鬆,但她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鳥嘴的背影。

「時辰到了。」

白姐話還沒說完,一時間,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狠狠打起雷公,哐瑯哐瑯,震得海面翻起大湧。暴雨也湊著熱鬧,像瀑布一樣直衝海面。

狂風搧得船搖搖擺擺,岸邊的人全跑去躲雨了,只剩我跟白姐還坐在原地,頭髮跟衣服被吹得像快起飛的風箏。

在更遠更遠的外海,劈下一道道光如劍的閃電,那雷聲好親像槌在心肝上,我整個人胸悶得快喘不過氣。

注定好好的。一道閃電刺了下來,海浪忽然捲起七層樓高,「啪」地散在一艘船上。那船像喝醉酒一樣歪歪倒倒,在風雨中抖個不停。

我瞇起眼睛,看見鳥嘴搖起引魂幡,白色幡旗一面寫著「出生」,一面寫著「入死」,交替在暴雨裡閃現。

那艘船身開始傾斜,船頭緩緩往海面倒去。明明是這麼遠的距離,我竟然聽得到一陣一陣查某人的尖叫、囝仔的哭聲,還有查甫人喊著救命救命。

唉,原來最無情的是天地,要落雨、要結霜、要出日頭,攏是一眨眼的時間。

第二無情的就是我們。見死不救,才能保住飯碗。

不知道經過多久,那時間好像很長,也很短。鳥嘴終於打開黑傘往海上拋去,那黑傘不斷旋轉,傘面突然變得好大好大,蓋住了那些罹難的亡魂,如同那花瓣密函所寫,整整兩百人。

雖然我也引過不少魂,但一次死這麼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在心裡加冷筍,夭壽,兩百人,不就等於兩百個家庭都破碎了?

「李勇,發什麼呆?」

白姐唰地站起身,她一身白洋裝在風雨中好像被打落的百合花。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想也沒想就拉住白姐。

「我……會怕。」幹,我這隻嘴實在有夠沒路用。

「如果做一件事會讓你害怕,那代表這件事是對的。」

白姐甩開我的手,眼見鳥嘴收妥黑傘,往地面戳了三下對我們打暗號,我也只能乖乖跟著白姐走。

我們盡可能跟鳥嘴維持一定的距離,誰都沒有講話,我卻緊張到可以聽見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好啦,我誇張了,鬼才沒有心跳咧。

就算有心跳,我也很難形容有多緊張。

鳥嘴這次的任務不太尋常,除了引魂數量暴增之外,對方還要求他這次要面交。也就是不用像以前一樣,把魂安進鎮魂罈再埋入樹下。

對方肯定是個老狐狸,也不先講面交地點,而是隨時在花瓣上更新。所以,現在鳥嘴也只能帶著黑傘,邊看著花瓣邊走。

我們跟著他走上快車道,穿越鐵軌,走到死巷底再迴轉到大馬路,經過靈骨塔,彎進小巷。

鳥嘴終於停了下來。

這地方我來過。那個有著大庭院的豪宅,紫衣神棍的家。

鳥嘴繞著圍牆,遲疑了一下,趴下從竹籬笆的一個小洞鑽進去,就像當初我跟蹤到的其他引渡人一樣。

我悄悄告訴白姐,庭院裡養著惡狗的事。她點點頭,抽起羽扇的一支羽毛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插在小洞旁的籬笆上。

羽扇面浮現出鳥嘴穿過小橋流水,接著走進那個詭異的神壇,裡頭的小罈子似乎又更多了。

「東西都帶來了?」

眼睛只剩兩個黑窟窿,穿著一襲紫色長衫的人站在鳥嘴身後問道。搖晃的燭光照著他倆的臉,我突然覺得好可怕,比之前的怕還要再多好幾倍的怕。

相關閱讀

留個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