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60 (三十)人命就像鹹豆漿

by 陳默安

有些人的命就像冷掉的鹹豆漿,吞都吞不下去,不如整碗倒掉。

我愈來愈不知道該不該喜歡鳥嘴這個人。

跟他搭檔之後,我們這組的業績立刻衝到第一,讓我第一個月就領到五百兩元寶的獎金。聽說,沒幹上五十年是很難有這種成績的。

很簡單啦,年資五十年以下基本上都算菜鳥,菜鳥最好說話,亡魂哭一哭、求個情,菜鳥就心軟,寬限五分鐘、十分鐘,下場就是趕不上公務車,來不及打卡,還拖到人事部下班時間,業績當然不好。

更不要說有亡魂超會裝可憐,沒想到趁著引渡人不注意就偷跑,繼續在人間遊蕩。沒將亡魂抓回來的,等著被扣薪扣到死。

我們這組能業績第一,還不是因為鳥嘴無血無目屎。

阿嬤想見孫子最後一面?呷賽。
老婆想為老公洗最後一次眼鏡?呷賽。
再多留五分鐘跟五叔公三嬸婆道別?呷賽。

有時候,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有這麼嚴重?做事一定要這麼死板。就連其他人都在私底下說他自以為是包青天。但是齁,獎金發下來的時候,我就惦惦了。

坦白說,鳥嘴這個人也不壞,問他啥他也不藏私,很多事都是他教我的。比如說,要怎麼動之以情,讓捨不得陽間的亡魂乖乖跟我們走。還有很多很多。

有一次,我跟鳥嘴到了工作地點,時間還早,他揪我到永和豆漿吃早餐,我當然說好啊!

他一把將我拉住,丟給我一條白白稠稠的東西,叫我抹在臉上跟皮膚上,他說那叫「防曬乳」。我們引渡人雖然撐把黑傘便可抵擋紫外線遊走人間,但擦防曬更能保護皮膚,不怕陽氣過盛傷了我們元神。

「我都不知道有這種好東西。」我邊擦邊說。

「一條防曬乳要三百兩,捨得買的沒幾個。公司發的傘加減用。」他講得很平淡,我倒是手軟了一下。夭壽,一小罐這麼貴,我還擠了一大坨,真歹勢。

擦完防曬,他又拿出髮油將一頭黑髮梳好。說真的,他要不是長了一副尖尖的鳥嘴,光看他的濃眉大眼跟挺鼻,實在是很英俊。而且,每天下班後他還會去健身,雖然我漢草算不錯,但穿起白襯衫,我的氣勢就是矮他一截,他那個肌肉喔!

比較無睬的是,他兩眼中間有一條斜斜的疤。我曾問他那疤怎麼來的,他只是說:「受傷。」

哭夭,我眼睛糊到屎看不出來是受傷喔?還要你來解釋。算了算了,不想講就不要講。

他帶我來吃的這間永和豆漿,實在有讚,光小籠包我們就吃了六籠。唉,誰叫地府的員工餐廳真的很難吃,來陽間逮到機會都嘛要吃個夠本。

「鳥嘴,你怎麼了?」

我發現他夾著包子放進醬油碟裡,然後整個人就定格了。厚,我也要沾啊。

「喏,你看。」

我順著鳥嘴的眼光看過去,有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頭縮在角落,一口一口慢慢喝著米漿。一頭白髮亂糟糟,不知道多久沒洗,糾結成一條一條的稻草。

「看來,很快就要在地府跟他再見囉。」鳥嘴說

啥米意思?他快死了嗎?

「自殺。」鳥嘴表情平靜得像在點一個燒餅夾蛋一樣。

他喝了口鹹豆漿,叫我仔細看那老頭的脖子,纏著一圈黑影,乍看就像被兩隻手掐住,「凶兆,穩死。」

欸?就這樣?知道有人想自殺,啊我們不用去阻止一下喔?不是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鳥嘴抽了張面紙擦擦嘴,翻攪著碗裡剩下的鹹豆漿,喇成一團黏糊糊的東西。

看到一那碗我都飽了,真想叫他不要再喇了。

「鹹豆漿就是要燒滾滾才好喝。」鳥嘴撐著下巴突然開口。

「有些人的命就像冷掉的鹹豆漿,吞都吞不下去,不如整碗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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