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7(三)地獄遊記

by 陳默安

說到這城隍爺,實在有夠猴急,我才剛按完手印,他立刻興沖沖的命令日夜遊帶我去地府面試。幸好夜遊提醒他,今天是我頭七,於情於理都該讓我回家一趟。

坦白說啦,我一個羅漢腳,無親無故,回家不知道要幹嘛,但不回家,好像也說不過去。

城隍特地准了日夜遊一天假,讓他們陪我回到那間土角厝。才七天不在家,桌椅就蒙上厚厚一層灰,地上放了個盆子,裏頭有燒化的紙錢灰燼。

不知該歡喜還難過,至少還有厝邊頭尾替我燒紙錢。

「阿勇,你家看起來好慘,一看就知道無妻無子。」日遊隨意翻揀著我成堆的髒衣服說道,夜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我沒啥留戀了,走吧。」這間破厝,再看也看不出啥米曉,繞個一圈,差不多了。

見笑喔,住了二十幾年的家,還會被門檻絆到。

這一絆,一塊玉珮從我懷裡滾了出來。

啊!差點都忘了!好加在,沒有不見!

我趕緊撿起玉珮塞進暗袋,日遊在旁探頭探腦:「啊喲!你怎麼會隨身攜帶這種幼秀的東西?誰送你的?看來你不是一個簡單的羅漢腳喔!」

「沒有啦!」我含糊帶過,日遊本還想追問,卻被夜遊硬生生打斷。

「快走吧,秦廣王在等了。」

與其說走,不如說用飄的。我夾在日夜遊中間,感覺走了很久,卻很輕鬆,兩旁景色像在飛。

「到了。」夜遊說。

眼前出現一座牌樓,上頭寫著「鬼門關」,有幾個長得比日夜遊還恐怖的惡鬼看守著。

「送人來面試的。」夜遊面無表情出示我的應徵申請書,那些惡鬼互看一眼,點頭放行。

我跟著日夜遊,走過一條開滿紅花的路,他們告訴我,那叫彼岸花。

路的盡頭有一條大河,奇特的是,那河居然是往上流的!

「阿勇,我們就送到這啦,改天有空再來找你玩!」日遊揮揮手,一腳把我踹上岸邊小船。


打著盹的船夫打量我一下,他按了一下船頭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一陣悅耳音樂立刻流洩出來。

他滑起槳順流而上,邊字正腔圓介紹:「我們正行駛於三途河,這是人死後通往審判的必經之河。現在往右手邊看,可以看到河的彼岸連接著一座飄在空中的大島,而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地府。

接著讓我們往下看,大島本身是一個圓錐狀地景,就像支甜筒。除了島面上各殿地府之外,島面下則是鼎鼎有名的十八層地獄,愈往下,罪孽愈深重。聰明的您一定看得出來,最末端那看似方寸之地,實際上是地獄最深的地牢。」

我瞇起眼睛認真看,島下被分成十多層,每一層又分為好幾個空間,每個空間裡都有人正受著酷刑。有的拔舌挖眼,有的刮脂割肉。

此時耳邊音樂突然換成鐵鎚敲打、磨刀聲,夾雜著尖叫和哭泣,搞得我眼前發黑,加上船身搖晃,忍不住吐了出來。

「噁心、恐懼、疑神疑鬼、做賊心虛、流淚,都是漫遊地獄的正常現象,本府無意嚇人,只是希望藉由地府一遊,勸人諸惡莫作。」

「我不用來這裡,也不會做壞事啦。」夭壽,我吐到膽汁都快嘔出來了。

「您知道嗎?在此處的重刑犯,高達八成都認為自己是好人。」船夫露出神秘的微笑。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正巧船也靠岸了。船夫說:「祝您應徵順利。」接著又划著小船走回頭路。

上岸的我我左看右看,發現周遭有好幾座高山,有的山頭開滿花,有的山頭覆著白雪;遠處有一座好大好寬的水潭,還有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河,整個地方好漂亮,跟我家外面一整片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亡魂李勇還不速速入內!」

一陣低沈嗓音傳來,我闖進離我最近的四合院,正廳內懸掛著「第一殿」的匾額,正前方有一個橫眉豎目,全身黑的男人坐在桌前,兩旁也站了一排夜叉。

哼,這些王啊爺啊,排場都有夠大,是想嚇唬誰。

他仔細端詳手上的紙,摘掉老花眼鏡抬頭說:

「我是地府第一殿秦廣王,你今天前來面試,是為了應徵引渡人的職缺。」

蛤?啥米癮督人?

兩旁夜叉都忍不住偷笑起來。笑啥小啊,講得不清不楚誰聽得懂。

「你是意外被砍死的呀……」秦廣王又戴上眼鏡細看手上的紙,表情變得柔和,喃喃自語道:「實在太可憐了……還這麼年輕。」說完,還側過臉去,掏出粉色手絹按按眼角。

蛤?閻王還會同情死人喔?我還真沒想到。

「好吧,關於應徵引渡人一事,亡魂李勇可有疑問?」

「呃,為什麼是我?我意思是……」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原本坐得正經八百的秦廣王,將上身往桌子一靠向我逼近,嚇得我立刻住嘴。

空氣突然變得很熱,像是四周有火在燒,我的汗一滴一滴沿著臉龐流下,也不敢伸手去擦。

秦廣王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我瞧,我都快流出目油了,他才清清喉嚨開口問:

「今生今世,你可有不想忘掉的人?」


《引渡人日記》鏡文學同步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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