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52(上)(二十八) 再五分鐘就好

by 陳默安

「花再美,終究要枯萎,就像人難逃一死。」

坐在公務車上,我一句話都不敢講。鳥嘴一樣背挺得直直的,很認真的查看待會引魂對象的資料。

鳥嘴會不會當抓耙仔,把我放過小孩的事報告上去?還是他會勒索我?靠北,我哪來的錢給他勒索啊?嗯…還是不能小看他,連白姐都被他衝康過,誰知道他會出什麼奧步?

愈想愈心浮氣躁,我忍不住又開始抖腿,抖完左腿換右腿。

「勇哥。」鳥嘴忽然轉過頭來,一雙黑漆漆的眼珠看著我眨啊眨。

幹,完了,他一定要攤牌了。

「你看,很美吧?」他指指窗外,夕陽將整個城市染成橘紅色,野草在風中搖來晃去,花也發著金光。

「嗯。」

「你怎麼了?很熱嗎?衣服都汗溼了。」鳥嘴打量了我一番。

啊喲,沒說我還沒發現,一身冷汗,白襯衫黏在皮膚上,有夠悶熱。

「花再美,終究要枯萎,就像人難逃一死。」鳥嘴繼續看著窗外碎碎念,突然轉過頭來,「勇哥,在地府工作,還是要牢記本分啊。」

邊說,他邊戳戳我的眉心。

靠!這是在幹嘛?!是在暗示我什麼嗎?講話不清不楚還手來腳來!

「啊!失禮了!真抱歉,我忘記自己不是組長了…。」鳥嘴難得出現慌張表情向我道歉,但我根本不想理他。

我故作鎮定跳下公務車,走過小小的斜坡,繞過一條新透天厝林立的街。但奇怪的是,不知為啥,眉心上緣隱隱作痛,眼前景物變得很奇怪,明明是鋪著柏油的路,卻恍恍惚惚出現一大片草原、樹木,還有一口古井。

感覺就像是……看到了這條街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樣,但明明我以前不曾來過這裡。

憋著那種奇異感受以及對鳥嘴的肚爛,我們在一棟透天厝門前停下腳步。

門口擺著一輛小腳踏車,種了幾盆花,紗門破了幾個小洞,家裡頭倒是整理得整整齊齊,茶几上擺著三代同堂的合照。照片裡胖嘟嘟的孫子賴在阿嬤的懷裡,阿嬤笑開滿臉皺紋。

傍晚時分,男女主人都還沒下班,照片裡的阿嬤正躺在房裡午睡,蓋了條涼被,老舊電風邊轉邊吱軋響。

「再半刻鐘。」鳥嘴看看時鐘,繼續敲起勾魂缽。

我邊唱安魂曲邊觀察阿嬤,發現床上還有另一個小枕頭和毯子,旁邊五斗櫃上擺著好幾輛玩具汽車和機器人。想也知道,孫子一定常窩在這裡。

「哎喲!」睡得正香的阿嬤突然喊了一聲,右手按著左邊胸膛,大口大口地喘氣,左手不斷拍著床沿。

「阿偉啊!阿偉!」阿嬤拼命叫著,可惜家裡根本沒人,她痛苦得整個人縮成一隻蝦子,翻來覆去。

我別過頭去,不忍心再看,鳥嘴的動作完全沒變,維持速度敲著超生缽,等著阿嬤斷氣那一刻。

「少年兄!少年兄!」阿嬤突然向我跟鳥嘴伸出手,連連哀叫。

她還沒死,居然看得到我們?啊!想起來了,曾聽黑哥說,人將死之際,會看到鬼差前來引渡。

這下子,我更不忍心了。明知道阿嬤在跟我求救,但我卻啥米都不能做,尤其鳥嘴在旁邊,我只能緊閉眼睛繼續唱著安魂曲。

很突然的一秒,阿嬤整個人安靜下來。我看看時鐘,跟資料分秒不差。

只見阿嬤的魂魄離開肉體坐了起來,不見任何驚惶,反而好像在等我們一樣,很平靜的跟我們說:

「恁是要來帶我走的吧?我早就知道嘍,這禮拜一直夢到阮頭家,我就知影,自己時間到了。」

鳥嘴一聲不吭,打開黑傘,就要將阿嬤收進去。

「大人啊,我知影、我知影得走了,但是擱等五分鐘好否?再五分鐘,阮阿孫就下課了,讓我看伊一眼再走。」

阿嬤雙手交握,看看我又看看鳥嘴,拼命地拜託,像一隻乞食的狗。

我偷瞄一下鳥嘴,幹,這個無血無目屎的一定不准。

萬萬想不到,他居然歪著頭,看著阿嬤,嘴裡重複唸道:

「五分鐘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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